金羊

　　从前有个美丽的少女，名字叫伊尔莎，是一个脾气粗暴的骑士的独女。

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从小由奶妈带大。伊尔莎非常喜欢森林里的鸟语花香和叮咯泉水，经常同老奶妈一起到森林里去散步，偶尔也自己一个人去。

她从未遇到过什么危险，所以什么也不怕，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危险。一天，伊尔莎独自一人走出父亲的城堡，到附近苍翠的森林里去散步。森林里一会儿是参天的古木，一会儿是如画的岩石，其间点缀着丛丛修竹和无数奇花异草，风景十分优美。年轻的姑娘无意间来到一个岩洞旁。她觉得很新奇，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岩洞，或者到附近来过。岩洞里传出一种风神琴似的嗡嗡声，旋律非常优美。伊尔莎充满好奇地向干燥的岩洞深处走去，越往里走，洞身越狭窄，光线也越黑暗。但是，在洞身最窄、光线最暗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石缝，透过石缝射进一片柔和的光亮和几束耀眼的光线。伊尔莎情不自禁地朝亮处走去。她挤过石缝，猛然大吃一惊，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喧闹声更大了，光线更亮了，一朵朵美丽的鲜花闪射着耀眼的光芒。这些鲜花全是晶莹的宝石，叶子是颜色深浅不同的绿钻石。无数个身高不过两英尺的小矮人聚集在一片草地上。他们看见伊尔莎，立即涌过来，把她团团围住，对她表示欢迎。这些小生命显得十分友好，甚至有点过于热情。

　　伊尔莎惊奇地问：“你们是谁呀？我可从来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说过你们！”

　　“我们是山民，也叫蟋蟀人！”一个小矮人尖声细气地回答，声音的确很像蟋蟀的叫声。“你不认识我们，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我们的洞口不是每天都开着，或者说，凡是人的眼睛能看见的时候，都不开。”

　　“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山民，更没听说过蟋蟀人。”伊尔莎说，仿佛在梦中。

　　“那就认识认识吧，你会喜欢我们的！”这些地下小矮人的头目说。“如果你喜欢我们，就跟我们呆在一起吧，也许你还会成为我们的女王呢！”

　　女王！这个词使这位年轻姑娘的心感到多么振奋呀！在父亲的城堡里，伊尔莎听说过关于女王的传说：她们非常富有，大多数也很漂亮，所有的人都为她们服务，听从她们支使。是啊，奶妈给她讲过许多这方面的故事。为什么伊尔莎就不应该，或者就不能成为一个女王呢？于是，她让这些新结识的滑稽有趣的小矮人领着她，游遍了这个地下王国。这里的确有着巨大的魅力：富丽堂皇的景致使她眼花缭乱，优美和谐的声音令她心醉神迷;还有滚滚而去的河水的哗哗声，远处瀑布骤然而下的轰鸣声;瀑布的洪流向着上面世界的光亮处汹涌奔腾;柔和的暮色比月光明亮，却没有阳光耀眼。这里的一切，再加上小矮人们的热情好客，使伊尔莎流连忘返。她觉得自己可以尽情地同这些小矮人玩乐。这一切促使她产生了一个愿望：她要永远留在这个地下王国里，上面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她的父亲是个脾气粗暴、喜怒无常的骑士，他从没有特别地关心过她;她的奶妈老了，活不了多久，奶蚂死后，就会剩下伊尔莎孤零零一个人，在父亲那偏僻的、与世隔绝的城堡里悲哀地度日。

　　伊尔莎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又听到蟋蟀人们低声说：

　　“留在我们中间，你将长生不老，

　　青春的光芒永远闪耀

　　天天都像过新节，

　　想要什么有什么。”

听了这些话，伊尔莎对这里更加迷恋了。忽然，她看见一群绵羊，这些羊还没有羊羔大，可是羊毛全是金的;那条围着羊群活蹦乱跳的小狗，也长着一身金毛。伊尔莎发现那里没有牧羊人，地上却放着一根牧羊杖。

　　于是，伊尔莎心中产生了牧放这群金羊的强烈愿望。她想，我要试一试这些蟋蟀人的诚意如何，就说：“善良的蟋蟀人们，如果我留在你们这里，我希望你们把这群金羊给我，由我来牧放。你们能答应和满足我的愿望吗？”

　　“能，能！”千百个细小的声音一齐喊道。但是，蟋蟀人们提出，从今以后伊尔莎不许再迈进人间一步，要精心照管好羊群，不能走失一只珍贵的小羊。然后，他们把那根金牧羊杖缠上银丝带，交给伊尔莎，并大声欢呼着，欢迎她从现在起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在这个没有罪恶的地下王国里，伊尔莎不再注意人世间那些流逝的岁月，阴晴圆缺的月亮、四季的交替和激动人心的命运的巨大变化。在上面，人们发现她不见了，以为她已经死去，曾哀悼过她，但最后把她忘了。她的奶妈去世了，她的父亲在一次自卫战中阵亡了，他的敌人摧毁了他的城堡。

荒凉的城堡废墟还耸立在山顶，山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林。不过，这些树林已经不是从前的树林了，从前的树林全部被砍光了，这里新出现了一座翠绿的森林，树干已经长得相当粗壮。伊尔莎一直放牧着她的金羊群，常常同天真无邪的蟋蟀人们玩耍，从它们那里了解到了许多大自然和这个地下王国中的秘密。偶尔，她想起从前生活过的另一个世界，仿佛就在梦中。但是这种记忆并没有沉沉入睡，反而开始苏醒，渐渐变成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欲望。

伊尔莎发现，虽然蟋蟀人们严格禁止她同人间来往，可他们中间却有一些人不时地到上面去。她开始思索起来，这种思索破坏了她在地下王国里的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这群羊有什么用呢？伊尔莎想。我放羊，羊却不是我自己的，我用它们什么也做不成。蟋蟀人们骗我，说让我当他们的女王，可现在呢，我竟成了一个可怜的牧羊女。一切生物都积极向上，渴望美丽，耀目的阳光！树根在地下积聚力量，是为了把它输送到树梢上去;地下的泉水也会奋力为自己开辟道路，钻出地面。我从前看到过的蓝天在哪里？和煦的春风在哪里？庄严的教堂钟声在哪里？蟋蟀人们没有上帝、教堂和天空。可是我想重新见到蓝色的天空，我想，我想啊！

　　伊尔莎向蟋蟀人们表露了自己的心愿。他们听了伤心地低着头，它们已经预料到事情的结果。

　　“你答应过，要永远留在我们这儿呀！”蟋蟀人们提出了反对的理由。

　　“你们也答应过，可以满足我的一切愿望呀。”伊尔莎反驳说。

　　“可是我们首先同你讲好，不许你返回人间的。”蟋蟀人们想起来了。

　　“我并不是要返回人间，”伊尔莎说，“我只是想再看它一眼，瞭望一下蓝蓝的天空，呼吸几口那醉人的春天的空气。”

　　“那你就不再是我们的人了。”蟋蟀人们插话说。“世上的微风会吹动你的心曲，使你陷入凡人的命运，像他们那样一阵风似的转眼即逝。你将会凋谢、衰老、死亡。只有在我们这个王国里，你才会青春永驻。”

　　伊尔莎沉默了，她很忱伤。返回人间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她不再关心她的小金羊，也不再有兴趣同蟋蟀人们聊天说话。蟋蟀人们痛苦地说：“反正我们已经失去了你，还不如满足你的愿望吧。”

　　于是，伊尔莎走出岩洞，来到了充满阳光的人间。啊，多么耀眼的光芒！

她极目远望，欣喜地看着远处长满树木的地方——她父亲的城堡就耸立在那里。当然，她并没有马上想到这一点。阳光穿过树梢，闪耀着金绿色的光芒，蓝宝石似的天空好像在向她微笑，古老的岩石依然如旧，可是古老的树木已经不复存在。伊尔莎当年走过的那条通向岩洞的小路不见了，树林里长满了高高的野草。

　　伊尔莎抬头向山顶一望，禁不住大吃一惊。她知道，从前她父亲那座雄伟的城堡就坐落在山上，可是现在，除了一些残垣断壁和那个高耸的瞭望塔之外，一切都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伊尔莎问自己。“我觉得在下面没呆多久呀，可是人间就像过去了好多年似的。那我现在有多大年纪了？”

　　伊尔莎继续往前看，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些新的村庄和城堡，她记忆中的另外一些村庄和城堡却无影无踪了。

　　伊尔莎站在洞口里面，不敢向前迈出脚步，因为蟋蟀人们同意她把那群小金羊带出去，在洞前的草地上放牧，但必须在一定的日子和时辰，比如五月的头几天，圣母升天节，圣灵降临节，圣诞节前第一个礼拜天，施洗约翰节，太阳升至最高点的中午时分，或者这些神圣节日前夕的午夜时分。按照从远古的异教时期流传下来的风俗习惯，在这些日子里，当地有些居民喜欢蹬山爬高，采挖那些有奇效的药草和树根。

　　一次，伊尔莎偶然被人发现了。她在人们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人：

她脸色苍白，表情平静而严肃，穿着一身雪白的、永不过时的衣服。有人还看见了伊尔莎那群小金羊。他们虽然非常喜欢这些金羊，可谁也不敢捉一只去，因为那只小狗看守得很严，只要它轻轻地叫一声，伊尔莎立即举起她的金牧羊杖，小狗和羊群眨眼间就不见了。

　　如果是一些纯洁善良的人看见并大胆地走到她面前，伊尔莎也会回答他们提出的一些严肃的问题，偶尔也回答一些寓意双关的、劝告性的、提醒性的或预言性的问题。后来，人们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古老的仙林里住过一些会预言的女祭司，于是他们依照那些女祭司的集体名字，把伊尔莎叫做阿尔鲁娜。那些阿尔鲁娜全是白衣少女，据说她们经常在倒塌的城堡周围和山上的森林里散步，希望得到解救。伊尔莎也希望自己能从这个地下世界和那些数不清的蟋蟀人们的魔力中解救出来。但是，她不知道，要想摆脱蟋蟀人们的魔力，完全取决于她是否忘恩负义。

　　一次，当伊尔莎又坐在昏暗的洞口，让她的羊群在洞前的草地上吃草时，突然来了一个人间的女子。她是一个女巫，或者叫可恶的巫婆。这种女人往往暗使魔法，给人畜带来灾难。那女人大声地同伊尔莎打过招呼，然后说：

“高贵的阿尔鲁娜，难道你就永远这样孤独地在这洞口放羊吗？还是回到人间来吧！感受一下人间的滋味，同人们共享哀乐吧！你会爱人们，人们也会爱你的。”伊尔莎非常悲伤他说：“我是很乐意带着我的羊群离开这里的，可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呀。”

　　“只要你愿意就行！权力在你手中！”巫婆大声说。“只要你用你的牧羊杖对着岩洞深处的石缝画个十字，石缝就会永远地合上。蟋蟀人一个也不会跟着你，你就完全自由了！”

　　伊尔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按照巫婆的话练习魔法。这时，忽然又出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青年，对伊尔莎说：“相信我吧，美丽的姑娘！你应该庄重地坐在那山上，坐在由我重新建造的你父亲的城堡里。你应该帮助我统治这个富饶的地方。跟你讲话的这位妇人是我的母亲，我们享有很大的权力。”

于是，伊尔莎用牧羊杖对着石缝画了一个十字，洞里传出的就不再是柔和的声音了，而是被骗走了金羊群的蟋蟀人的悲伤的哭泣声。这时，女巫突然发出一声令人厌恶的刺耳的欢叫声，她的儿子猛地向伊尔莎扑过来，想拥抱她。

伊尔莎不习惯这种事情，她严肃地用牧羊杖挡住女巫的儿子，也对着他画了一个十字。这个十字立刻破除了他们的魔法，那个漂亮的青年昏倒在地，现出一副丑陋可怕的面孔。女巫也倒在地上，抽搐着，变成了一个丑陋可恶的妖怪。

　　“等着吧，你这卑鄙的女人！等着报应吧！”女巫叫喊着，怒气冲冲地爬起来，从伊尔莎身旁跑过去，钻进洞里，把一根曼德拉草①插进岩缝，地下王国的大门立即又打开了。女巫喊道：“出来吧，蟋蟀人！把你们的羊群赶回去，惩罚这个背信弃义的不诚实的女人吧！用永远的欲望和失望来惩罚她！”

　　成群结队的蟋蟀人把伊尔莎团团围住，有的蟋蟀人还挤到伊尔莎与女巫和她儿子的中间来。

　　“你将永远是我们的人！”蟋蟀小矮人的长老说，“什么时候不再有钟声，不再有教堂，不再有女巫这样的恶人，你得到解救的时刻才会来到，早一点也不行！耐心地等待，好好地放牧羊群吧！以后，每隔七年你才能重见一次人间！到那时，你可以带着羊群出现在我们的山外边。”

　　于是，每隔七年，而且都在正午时分，就会有人看见这个中了严重魔法的少女，她总是那样脸色苍白，无限忧伤，穿着雪白的衣服。

①在童话中，这种草具有一种魔力，可以用来找宝和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