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盗和苹果妖

　　（一）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山坡上出现了一把伞。一把无人撑的油布伞。

　　油布伞安静地撑在一株野苹果树上，从花开撑到花谢，又从花谢撑到硕果满树。

　　山坡下有一村庄。村庄的人都说那把伞中住着妖精。但仅仅是传说。不过，即使是传说，也是够吓人的，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去将它取下来。

　　再说，村庄最东边的小木屋里住着一位老人。一位终日一个人吃饭、做事、睡觉的老人。

　　老人年轻时做过海盗，所以村里的人都叫他“老海盗”。老海盗年老的时候，就带着年轻时攒下的钱，来到这里，希望过一过陆地上的生活，看一看除了大海之外的高山和麦田。可是，村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他粗犷的络腮胡，高高的颧骨，厚厚的嘴唇，这些他当海盗时引以为豪的东西，都被这里的人视为“可怕”。

　　老海盗听说伞里住着妖精的传说后，就决定去山坡上看一看。

　　那是一个初春的黎明。

　　山林寂静得可怕。

　　他走过一片杂草丛，又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果真就看到一把油布伞挂在那株苹果树上。

　　他爬上苹果树。

　　他看到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妖精。一个浑身绿绿的小妖精正惬意地躺在伞柄上。

　　“你好啊。”小妖精招呼着老海盗。

　　“你好。”

　　接下来，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互相看着，打量着，揣度着。过了很久，老海盗才问道：“你愿意和我到山坡下的木屋中去吗？”

　　“太好了，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不过……”

　　老海盗等待他继续讲下去。

　　“不过，我必须住在这把伞里，没有了这把伞，我会惶恐的。”小妖精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吧，答应你就是。”老海盗如是说时，就轻轻地将伞柄抓在了手中。

　　就这样，老海盗撑着那把油布伞，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二）

　　“实在是太好了，我做梦都想交一位人类的朋友。”晚上的时候，小妖精戴着一顶绿色的睡帽，捻着下巴上三撇胡须，慢慢地从伞中冒了出来。

　　“你是一位伞妖？”灯下，老海盗好奇地问坐在一双筷子的小妖精。

　　“错！我只是一粒小小的苹果粒。某天，大风将这把伞带到苹果树上后，我就住了进去啦。一住就是久好久呢，所以真是好期待有人将这把伞带走，能举着它和我在太阳下或风雨中走来走去。谁知，都误认为伞里有妖精。”

　　“里面本来就有妖精嘛。”老海盗笑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了，但听着苹果妖的话，他却真的很想笑。所以，他就笑了。

　　“明天我将你挂在屋檐下吧，也许会有人愿意带着伞和你去走走。”老海盗说。

　　“嗯，但愿吧。”苹果妖期待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村里的人一拨又一拨地从老海盗的小木屋前经过。不过，他们都离得远远的，尽量保持适当的距离，尽量装着没看见他，也尽量装着没看见那把油布伞。

　　“看来你在这里并不受人欢迎，而这把伞在这里也不受人欢迎。”一天，苹果妖从挂在屋檐下的油布伞中探出脑袋，打着哈欠。

　　“不一定，我现在就看见有一位没带雨具的小女孩正赶着山羊朝我的木屋走来呢。”老海盗坐在屋檐下，眯缝起眼睛，望着雨雾笼罩下的原野。

　　原野中，果真有一位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赶着山羊。她果真朝老海盗的木屋走了过来。

　　女孩冲老海盗笑了笑。

　　“你不怕我？”老海盗奇怪地问女孩。

　　“那你可怕吗？”女孩咧嘴反问着老海盗。

　　“我不知道。”

　　“那就是说，也许你并不可怕。”

　　“可以这么理解，孩子。”

　　“好了，我可以借你的油布伞遮遮雨吗？你知道，这里距离我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当然可以！”老海盗快活地嚷道，迄今为止，除了那个畏畏缩缩地为他维修房子的木匠外，这个女孩算是他到这个村子后和他说话最多的人了，“不过……这里面住着一位妖精。”末了，他好心地提醒着女孩。

　　“原来村里人说你拿回了那把始终撑着的伞是真的呀。”女孩好奇地望着屋檐下的油布伞，“不过，看上去就是一把普通的伞嘛。”

　　“谁说不是呢。”

　　“这么说来，它也许一点也不可怕？”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那位妖精伤害过你吗？”

　　“没有。”老海盗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如果你愿意，就请借过我。我想，他既然不会伤害你，也应该不会伤害我。”

　　“事实会证明你的判断是对的。”老海盗取下伞，递给了小女孩。

　　（三）

　　三天后，女孩又来到木屋前，手中拿着那把油布伞。

　　“的确只是一把普通的伞，伞里住的小妖精也一点不可怕。相反，我们全家都很喜欢撑着这把伞走来走去，并听他讲那株野苹果的故事，也包括你的故事。”

　　“是这样啊。”老海盗满心欢喜地接过伞，又将它挂在了屋檐下。

　　“你感觉还好吧？”晚上的时候，老海盗问苹果妖。

　　“嗯。我太喜欢躲在伞下，太喜欢有人撑着这把伞走来走去了。呀，这种感觉真是棒极了，仿佛我刚从花蕊中冒出毛茸茸的头时的感觉喔。”

　　“也许你应该一直待在那位女孩家，你知道我是不喜欢撑着伞瞎转悠的。”

　　“说的没错。不过，我就是喜欢和你待在一起。”苹果妖飘在空中，咧嘴笑了，露出三颗红色的牙，笑得很好看很好看。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又有一位男孩来到老海盗的小木屋。

　　“我听隔壁的阿桑说你有一把油布伞，伞中住着一位小妖精。小妖精很喜欢躺在伞柄上，而且还会讲很多很多好玩的故事？”

　　“是的。”老海盗回答道。

　　“那你愿意将它借给我吗？”

　　“这个……你怕我吗？”

　　男孩听了老海盗的话，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然后笑了：“村里的人都说你很可怕，不过你真的可怕吗？”

　　“我不知道。”

　　“那就是说，也许你并不可怕。”

　　“可以这么理解，孩子。”

　　“我认为你下颌的伤疤很有英雄气概，听说你在当海盗前曾是一名水手，这个伤疤就是在一次执行海事任务中留下的纪念？”

　　“的确如此。”老海盗得意地摸着自己的下颌。

　　“我很喜欢你的故事，不过我希望由伞中的小妖精讲给我听。”

　　“好吧，你可以带走它，愿听多久就多久。”

　　男孩拿着伞快快乐乐地走了。

　　几天后，男孩将伞送回了老海盗的小木屋。接着，又有一位男孩来到他的木屋前。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村里越来越多的孩子涌向小木屋，而一些大人也逐渐靠近小木屋，来到他的屋檐下。最后，他们总算知道那把油布伞除了寄居着一位苹果妖外，其实就是一把普通的伞；至于老海盗，除了年轻时做过海盗外，其实他和别的老人也并无两样。

　　对此，小妖精很满意。

　　对此，老海盗也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