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世界上再没什么可像父子关系一样奥妙无穷。奇怪吗?直到今天我有了自己的儿子,我才心领神会。
男孩子总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些什么特别东西。也许你只听说过父亲们恨铁不成钢,老想子女成器。可是,反过来也一样呀!记得小时候我就常常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位”或“那样一位”父亲,可他不是。
说起来好笑,那时我是多么痴心地幻想,有那么一个潇洒威武、沉实稳重的男人在向我走来——是的,向我走来,当我和伙伴们在街上嬉戏时,我可以自豪地手指他宣称:“喏,我父亲。”
然后就在小伙伴妒忌得近乎白炽的目光中跑过去,又在啧啧的赞叹声中跑回来——老实说,我需要这种自豪。
可是,没有。
父亲不是这种人,他做不到。
平时,小镇上常有自发的各种喜剧小品表演。自然,那主角是少不了父亲的。那是一个南北战争时期的故事。父亲扮演一个滑稽的爱尔兰士兵。“哈哈哈……”观众被父亲逗得捧腹大笑。
可我只想哭。
我真不明白母亲怎么还能够忍受,她甚至和其他人一起笑。我想,如果那不是我父亲的话,我也会笑的。
还有,在美国独立日或英雄勋章纪念日,父亲肯定会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仿佛一位什么大元帅或其他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似的,还骑在一匹雇来的大马上,神气十足。可他根本就不会骑马呀!结果,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脸的狼狈相引得路人哈哈大笑。可他不但满不在乎,还挺得意。
记得一次他又在大街上做了些滑稽事。我刚好和小伙伴在一起。
他们见了父亲都鼓噪起来,父亲竟也向他们大呼小叫,与他们一样开心——这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呢!我真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我钻进去。“噔噔噔”我跑入一条僻静的小巷,在皮利比特利亚教堂的一间小屋里,我抱头痛哭。
还有,在夜晚我要上床睡觉的时候,父亲总是脸带醉意地在一大帮朋友的簇拥下迈进家门。是的,他永远不会孤独——可就在不久前他开的马具店倒闭了,只因他太乐于赊账了——他真傻,我常想。
我真的对他鄙夷不屑。
可是,却总有那么一些人甘心围着他转——学校的校工,寡言的五金店店主,还有两鬓斑白的银行出纳——真是奇怪,他们竟愿和如此一位满口空话的人待在一起!
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父亲的魅力所在了。小镇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枯燥而乏味,而父亲信手拈来、意趣盎然的故事却恰如一粒粒的小石激起阵阵涟漪——他逗他们发笑,他甚至能使他们放声高歌!
多少个夜晚,在溪旁的草坪上,他们围坐成一圈,一边烤着食物,一边饮着啤酒。父亲的故事又总在那里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如果一个爱尔兰人到我家做客,父亲马上就会迎上去,故作惊喜地说自己也是爱尔兰人,然后谈起他的故乡、童年趣事啦,吹得神乎其神。
如果换了个苏格兰人,父亲马上又故伎重演,仿佛又遇上了老乡,一见如故。他还自称德国人,没几天又成了瑞典人哩!其实,客人未必不知父亲作假,可他们仍愿一听为快。唉,这种事我还是小孩子不好理解,可母亲便能理解么?她怎么能忍受呢?
当家里囊空如洗、等米下锅的时候,你以为他会带什么食物回家,那你就错了。他只是去拜访附近的农舍,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星期,母亲只好凑合着帮人打工,买米下锅。然后父亲回来了,带来什么呢——比如说,一截火腿吧,那是农友们送的。他走到厨房,“啪”的一声把火腿扔到桌上,“你猜我给孩子们带来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这时,母亲总是微笑着望着他,对于他在外时家里连锅也揭不开的窘况却只字不提。有一次,我听见母亲聊天,也许街坊竟昏了头同情起母亲来吧,只听母亲说道:“哦,那倒没关系,我男人可不像街上的男人没出息。
哼,只要有他在身边,生活就永远多姿多彩。”
我听了可真不是滋味。有时我真不希望他就是我父亲。我终于杜撰出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神秘故事,说我父亲原是某大员,例如,是一家铁路公司的总裁或者是一位国会议员吧。但人们总是竭力把这些不实之词掩盖起来。可我不理,反正我不是“我父亲”的儿子,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肯定还有一位尊贵的富人是我“真正”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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