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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让我给你一个拥抱

[ 亲情故事 ]

  9年前那个夏天,从3米高的房顶上不慎跌落,让我的人生从此定格在病榻之上。9年过去,如今的我,已与9年前截然不同……

  被定格的人生

  为了凑够我读大学的钱,母亲把邻居家撂荒的土地都种上了绿豆。2003年8月,正值我大二暑假。21日凌晨4点多,我和母亲摸黑下地去摘豆角。中午回到家顾不上休息,母亲就要把摘回来的绿豆角往房顶上背。

  我说服了母亲让我来背,尽管经过整整一上午的劳作,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但难得有个假期能帮母亲干点儿活。

  背起最后一袋绿豆角时,我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赶紧下意识地往下蹲。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从屋顶掉下来,后背着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当我睁开眼时,感到眼睛一阵刺痛,护士赶紧拿来眼罩给我戴上。我想把眼罩拿掉,手却抬不起来,又试着伸腿,还是力不从心。

  后来,我隐约听见护士提到了“瘫痪”这两个字,就问母亲:“妈,我是不是以后不能走路了?”

  母亲说:“胡说啥呢,过两天就好了。”

  那些日子,我一直烦躁不安。一次,母亲喂我吃饭时,我突然朝着她大喊:“我是不是瘫痪了?”

  母亲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着说:“只是暂时的,会治好的。”

  尽管已经有强烈的预感,但得到确认时,我还是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颈椎3节~4节骨折,我的一生从此定格于此。

  手术后,我肺部感染,发起高烧,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在重症监护室,我清醒的时候,护士问:“你有什么话想说,或者想让我替你转达?”我摇了摇头。

  后来我才明白,当时我的境况很危险,好心的护士是想让我留些遗言。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只有我知道,这样活着是怎样一种煎熬。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是睡不着。黑暗中,我把头朝着窗户的方向,凝视窗外皎洁的月亮。看着看着,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流,我却无法用手轻轻擦拭……

  一次,我对母亲说:“妈,你们已经为我付出了太多,我不想再连累你们了……”她说:“你是我儿子,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妈就这样养着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重复着,因为烦躁,我常感觉有怒气无处发泄。这天中午,一只蚊子落在我脸上,我习惯性地摇头。

  蚊子飞走了,在我头顶盘旋了一会儿,见我对它没什么威胁,又落在了我的额头上。这次无论我怎么摇头,它都不走了。奇痒夹杂着疼痛在额头上蔓延开来,我能做的只有忍受。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但母亲依然为我忙碌着。她担心我生褥疮,坚持夜里也给我翻身。我便对她发脾气,让她不要影响我睡觉。每次母亲默默离开时,我都能看到眼泪就在她眼眶里打转……

  后来,我开始拒绝任何人进入我的房间。母亲想知道我的情况,又怕我发脾气,经常蹑手蹑脚地把门帘掀起一个小缝隙看看。见我好好的,就悄悄转身离去。

  有几次,母亲以为我睡着了,悄悄进来,想再给我加一床被子。我突然睁开眼睛,母亲拿着被子愣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说:“我进来取东西,这就出去……”

  为了给我治病,家里的鸡蛋除了给我吃,其余的都被母亲攒起来卖掉了。两年下来,母亲用卖鸡蛋的钱给我买了一把轮椅。

  但看到轮椅的那一瞬间,我就像疯了一样大声吼:“谁让你买轮椅的,快点儿给我推出去砸了……”

  无法接受截瘫现实的我,就这样把怨气发泄在母亲身上。母亲看着我,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中滚落……那天晚上,我眼前全是母亲流泪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当母亲再说“这几天外面暖和,我和你爸背着你出去看看吧”时,我回了句:“什么时候?”

  “你要是想出去,就明天吧。”她欣喜地说。

  “好吧,就明天。”我说。母亲高兴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

  那天,她步行十几里路,赶在天黑之前到镇上买回来纸尿裤,嘴里一直念叨着:“再找一条黑色的裤子就好了,这样就算裤子湿了,也不容易看出来。”

  看着兴致勃勃的母亲,我在心底说:“妈,为了你,我要好好活着!”

  筷子敲出来的音符

  大学同学赵勇辉、郑建峰等几个好友知道我的情况后,和同学们凑了7000元钱,帮我买了一台电脑,又帮我家开通了宽带。电脑启动的一刹那,我终于和这个世界重新有了联系。

  喜悦过后,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我该如何操作?

  刚开始,母亲充当了我的双手。对电脑一无所知的她,每天从地里忙完回来,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在我的指点下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常常急得满头大汗。我怕她累坏了,就让她找来一根木棍,绑在我的胳膊上,我再用胳膊带动木棍去点击键盘。但木棍并不能完全固定,我也无法控制力度,根本行不通。

  接着,我让母亲把键盘放在我下巴那儿,想用下巴去点击。这个办法虽然可行,但脖子够得到的地方有限。而且,我骨折的地方就在脖子上,这样做会很危险。

  2008年4月的一天,母亲刚从外面回来,就兴冲冲地跟我说:“你猜我今天在王婶家的电视上看到什么了?我看见有个残疾孩子用嘴咬着画笔作画,就想,你能不能用嘴咬着筷子来点击键盘呢?”

  我重新燃起希望,让母亲找来两根木棍和一块木板,先把木板横在木棍上,再把键盘放到木板上,然后我用嘴咬住一根筷子试着敲击键盘。这一次,我们成功了,只是刚开始时筷子老从嘴里脱落。练习了半个月后,我一分钟也能打几个字了。

  2008年6月,我在网上浏览时,看到一个知名文学网站正在招聘网络文字编辑,可以在家兼职,每个月400元钱。我发了简历应聘,被对方婉言谢绝了。但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便提出给网站免费试做一个月,最终,我的诚意打动了他们。

  那一个月,我和母亲通力配合,需要用鼠标的时候,母亲就在旁边帮我移动鼠标。那些日子,母亲每天都陪我熬到很晚,白天还要下地干活的她有时会忍不住打盹儿。我心疼她,但每篇稿子还是看七八遍,生怕有一点儿疏漏。

  一个月后,网站负责人告诉我,几百个应聘者,只有我编辑的稿件没有错别字。就这样,我和母亲多了一份兼职,每个月也多了400元的收入。

  2009年3月,做编辑学到很多写作技巧的我开始尝试写作。但用筷子打字多了,嘴唇就会被磨破,只能暂停。过几天,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再继续。由于长时间躺着打字,我的体质变得更差。一次,小感冒引发了肺部感染,我被迫住进了医院,主治医生不停地劝我:“你这样玩命,等于在慢性自杀。”

  但出院当天,我就又开始了写作。一次,母亲把支架放好后出去了,家里养的狗进来撞倒了支架,木板和键盘迎面砸了过来,我被砸碎的眼镜片划破了皮肤……

  写到第十六篇的时候,我开始投稿,结果大多石沉大海……就在我心灰意冷时,2009年4月1日,我在本地报纸的电子版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题目:《都是垃圾短信惹的祸》,再仔细看,署名是赵仁伟——我终于发表了人生中的第一篇文章。

  母亲知道后,高兴得像个孩子,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左邻右舍——母亲这是在骄傲地宣布:我儿子虽然不能下地走动,但一样有出息。

  就这样坚持写下来,在咬断了无数根筷子后,我的打字速度由原来的一分钟五六个字提高到现在的五六十个字,并先后在上百家报刊发表文章200余万字。

  来生,让我给你一个拥抱

  在网上,我认识了很多朋友。2009年10月的一天,一个李姓网友告诉我,她丈夫去世了,留下一个两岁的孩子,她也下岗了,觉得日子毫无希望,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连忙想方设法开导她,连续聊了4个小时。

  一个星期后,她来我们镇上走亲戚,顺路来看我。见到我,她很吃惊:“你就是赵仁伟?”我说:“是啊,我6年没有离开过这张床。每打一个字,平均要把头抬起来3次……”她流泪了。3个月后,她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份文案工作,说庆幸自己还可以用手打字,还能每天都见到太阳……

  拿到第一笔稿费时,我决定先买3样东西。一个瓦数大一点儿的灯泡,这样母亲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个火炉,以前的火炉已经四下里冒烟,父亲的气管炎一到冬天就严重,再加上烟熏,夜里经常翻来覆去地咳,买一个带烟囱的新炉子,他就能睡个安稳觉了。再给母亲买副眼镜,她的眼这几年花得厉害,把眼眯成一条缝,还是看不清楚书上的字。

  能为家里人分忧解难,我已然很满足,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做更多的事。

  2009年12月,母亲从地里回来叹气道:“今年辣椒丰收了,原以为有个好收成,谁知道却卖不出去。”接着,她试探性地问我:“我听村里人说,网上也能卖东西,咱也试试?”

  我一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于是,我试着在一些农贸网站发了带辣椒照片的帖子。没几天,竟然真有好几个客户来电话询问。结果,大家都卖出了辣椒。但客户嫌东一家西一家收购很麻烦,如果把辣椒集中起来提供给他们,就两全其美了。

  2010年1月底,某酱菜厂的采购员问能否在3天之内给他备齐30吨辣椒,如果能,他就带现金来买。母亲激动地说:“能,能,能……”

  那3天,母亲冒着大雪,挨家挨户地串,把村里所有种植户卖辣椒的信息都登记了下来。结果交货时,因为路被大雪覆盖,客户的车只能到达310国道边。于是,母亲发动乡亲们把辣椒背到国道边。然后,她一个人守着30吨辣椒,在刺骨的寒风中等着客户来……

  后来,那个采购员给母亲送了3000元钱表达谢意,接过钱的那一刻,母亲脸上的表情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这3000元钱不仅是母亲辛苦种地一年的收入总和,更让她看到了希望。

  自从我出事后,父亲和母亲再也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他们身上穿的曾经“引以为荣”的羽绒服,其实是丝绵袄,如今已是破旧不堪。2011年春节前,我托朋友给他们买了两件羽绒服,并告诉他们,衣服只要几十元一件——花几百元买一件衣服,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2011年1月15日,就在新衣服买回来的第二天,父亲的脸色突然特别难看,我催他抓紧去医院看看。刚走出门,电话响了,他赶紧跑回来接。把电话放到我耳朵边时,他已经站不稳了……这是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那天,他去了医院以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母亲告诉我,父亲走的时候流着泪念叨:“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可怜的娃该咋办……”

  父亲去世了,我夜里再也听不到他的咳嗽声,白天再也听不到他粗重的喘气声,更看不到他用那粗糙的大手帮我换衣服了……而几年前,我刚上大学时,还曾告诉他,自己毕业后要在城里买房子,把他接到城里去住,连上厕所都不用出门。但现在,这个承诺永远实现不了了。

  但我没有让父亲失望,后来我成为“2010年感动中原十大年度人物”之一。

  去参加颁奖晚会那天,母亲一个人把我挪到轮椅上。她先是把我身体的上半部分抬到轮椅上,再用肩膀把我的两条腿扛过去。看着累弯了腰、不停喘粗气的母亲,我泪流不止。

  颁奖晚会上,主持人问我有什么话想说。

  我很想说:“妈,我想给你一个拥抱,不管以后的路有多难,只要儿子在,就会撑起这个家。”然而,话到嘴边,我却哽咽得无法言语,那句话,也成为我心底永远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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