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第六感》是部老片了,我却是最近才看到,里面九岁的小男孩,眼神几乎是悲哀深刻的。他说他能看到死者,市政公所吊死的冤魂向他哭告,被后妈杀害的小女孩托他报仇,无助的、自以为遭弃的心理医生,通过他,了解生命残忍而温暖的真相。
他的母亲,像大部分母亲一样,心疼但不耐烦地打断他,决定带他去看医生看牧师,总之要让他正常起来。
他无法,只好对母亲说:外婆让我告诉你,你曾经在她坟前,问过她的那个问题,外婆的答案是“每一天”。
正在开车的母亲,突然愣住了。她有没有伏到方向盘上哭?我想不起来了。
儿子问她:妈妈,你问外婆什么?
她哽咽着答:我问她,她是否为我骄傲。
他们在电脑里,我在电脑外,那一刻,我也不能自控地,弹出了,完全不相干的眼泪。
那段日子很累,关节的酸痛已经成为一种绵延的习惯,行动间的粘粘连连,像有一条万里长城在我背上铺陈而过。人到中年这几个字,我已经扛上身,我害怕身体任何一处的不适,它们像无意泄露的密码电报,也许隐藏着极其可怕的惊天阴谋。
我惴惴不安,我无比疲惫,却不能停下来。人生是艰苦的上坡,也许一个趔趄,就会前功尽弃,滚到山脚。
好心的朋友劝我,说:没必要。
我不知如何应答,胡乱搪塞。不知怎么说起了我的母亲,我说:我希望她为我骄傲。也许有一天,我也有机会走到聚光灯下,对所有人说:感谢我母亲给予我生命,然后是我所有的家人朋友,最后才轮到CCTV、MV、LV、我的经纪人、我的观众、我的读者……芸芸众生。
朋友只微笑:她一定,更希望你幸福。
霎时间,我像被迷路的小行星击中,痛得形魂俱灭。
我不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女子,美剧《越狱》无论多么如火如荼,我总是不相信那些奇思妙想、那些艺高人胆大、那些精巧得九连环一样的计中计。人生艰辛,我自觉是被囚在大海孤塔上的水手爱德蒙,只拥有双手,一小把土一小块石,挖出通往生天的道路。在我成为基督山伯爵之后,才有机会完成一些其他的心愿。
但幸福是什么呢?它来源于天时地利人和,是安居乐业,是顺风顺水。它取决于命运、际遇、机缘、概率……随便你称它是什么,总之是一些冥冥中的力量。有人说幸福只是内心平静,我每次都恶毒地想:不如把说话的人放到九级台风的风暴眼中去,看他还能不能平静。
追求幸福,因此格外困难。赵敏说:“我偏要顽强。”她成功了,获得了一生的幸福。但人生不是小说,我也不是小说里的女主角—我是串场的。我必须学会:能掌控的,尽全力;不能掌控的,放弃。
而我,辜负了母亲的期望吗?
在我做了母亲之后,我渐渐地较为懂得人生。半夜我给小女儿喂奶,她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我,全身贴近我的胸怀,那么安静,只是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她的头因为吮吸而一点一点。我常常有片刻恍惚:这个宝宝是哪里来的?
她腹泻,一会儿一哭闹,四肢乱动,哭得好绝望。我忙着给她擦屁股、上护臀霜,然后盘腿而坐,把她放在我的双膝之间,轻轻摇晃,她带着倦意蒙睡去,我腰疼得快断了。那一刻我确定了:她是我的宝宝,命运不曾对我说谎。
我好爱她。但我并不指望她成龙成凤,我只希望她上一所二流大学,找一份三流工作,嫁一个一流丈夫。我曾经经历的生命的苦,我希望她能够远离。因此当我想到生命的无限可能性,我满心都是惊与惧。
是的,我但愿她幸福,正如我母亲但愿我:“请一定要幸福呀。”并非只是日剧里的废话。成功,如果不能以幸福打底,对母亲来说,就没有意义。
我渴望抱满幸福,像掬水月在手,像水晶盆里开着白莲花,捧给我的母亲。那一刹,一定有光照彻她的皱纹。我只是,不知从何下手。
请原谅,我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