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怎么回事儿?”他向守在楼道口的一位民警问道。
刘飞雨今年42岁,矮胖身材,平日里总是穿套灰蓝色的中山装,给人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别看他其貌不扬,却是武元市神舟区公安分局的刑侦科长。
“死者叫游红,24岁。”答话的这个民警是公园小区的片儿警。“她死在自己家里的浴室里。”
“现场有没有动过?”刘飞雨上了楼,现场是在这个单元的二楼。
“没有!我知道法医要来检查,就没有让任何人碰过现场。”片儿警连忙答道,显然为自己感到一些得意。
“什么人报的案?”刘飞雨戴上手套,一边儿给手下部署任务,一边儿继续向片儿警了解情况。
“是死者的外甥。报案人叫孙小勇,是新城一中高中二年级的学生。死者是他的小姨,他的父母全在外地做生意,他就跟着小姨住。”
“就是你报的案?”刘飞雨拿着记录本,冲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问道。
他面前的这个小伙子个头不低,很魁梧,长得也十分英俊,绝对算得上是个美男子。而最特别的是他的两只眼睛,大而有神,似乎能一眼看透一切东西。刘飞雨和这孩子站在一起,难免不会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是的。”小伙子低着头,显得十分难过,但话还是说得很清楚。
他答道:“因为还要上晚自习,我平时下午放了学是不回家的,但今天要回家拿点东西,就回来了。刚走到门口,就发现家里的大门被撬了,我知道一定是被盗了。可是下午小姨明明不用上班的,看来小姨一定是出去了。我于是就进门检查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然后就看到厕所微开着门,里面还开着灯。我很奇怪,我猜肯定是小偷听到我来了,就偷偷躲进了厕所,但是为什么还要开灯呢?我那时也顾不了太多,就从阳台上拿了挑衣服的杆子,慢慢摸进了厕所里。见到当时的一切,我就给吓坏了。小姨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里,只露个脑袋在水外面,一动也不动。我连忙走近一摸,发觉她已经没气了。于是我立刻打了110报了案,后来又给小区派出所打了电话。”
“这么说,你并没有移动过案发现场的任何东西了?”刘飞雨继续问。
“没有动过。”孙小勇低声道。他突然抓着刘飞雨的手,喊道:“警察叔叔,你们可要赶快抓住凶手,替我小姨报仇啊!”
“会的,我们一定会尽快破案。孩子,你也别太伤心了。”说完,刘飞雨就转过身对手下喊道:“你们全给我细心点儿。多找一些线索。”
“那你小姨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亲人了?”刘飞雨又扭过头继续问孙小勇。
“没有了。我姥姥、姥爷早就不在了,我小姨是跟着我妈长大的。我爸、我妈去外地做生意之后,这里就我和小姨、姨夫三个人住。”孙小勇已经略微带着哭腔,眼泪也在眼眶中转,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你还有一个姨夫?他现在哪里?”刘飞雨显然还想再向死者的至亲了解一下情况。
“我姨夫出差了,今天中午刚走。”孙小勇这回彻底地哭了出来。
“孩子,别哭了。”刘飞雨扶住这个比他要高出一头的小伙子,低声劝道:“坚强点,都是大男子汉了,不要哭了,尽量给我多说点情况。这样我们才能早一天抓住罪犯。”
孙小勇抹了抹眼泪,吸着鼻子继续说:“小姨虽然是我的姨,但她只比我大七岁,我们情同姐弟。从刚才我一直忍到现在,我,我实在忍不住哭了。”说到这里,孙小勇哭得又厉害了。
刘飞雨递给孙小勇一张纸巾。孙小勇接过去,擦了擦泪,擤了擤鼻子,道:“我继续给你讲。我爸妈出去后,就我和小姨两人住在这里。一年前,小姨和姨夫结了婚。我怕影响他们,就主动要求自己搬到学校住,可小姨不肯。小姨对我可好了。”
“说一些你姨夫的事情。”刘飞雨突然打断他。
“我姨夫也挺好的。我们俩总在一起玩。”孙小勇已经不再哭了,他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
“那他们俩的感情怎么样?”
“他们感情可好了。”孙小勇突然停下来,瞪着刘飞雨,“你不会怀疑是我姨夫吧?”
“啊。不是!”刘飞雨解释道,“我们只是照例问一问。”
“不是就好。我小姨和姨夫两人可好了。我从来没见他们吵过架。他们是我见到过的最恩爱的夫妻。”孙小勇和姨夫的感情显然也很不错。
“他今天是什么时候走的?”刘飞雨继续。
“吃了中午饭就走了,是两点一刻的火车。”孙小勇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是去哪里?”
“西安。我姨夫是个记者,整天往外头跑。”
“他是几个人去的?”
“一个人。”孙小勇连想都没想,就答道。
“这么肯定?”刘飞雨也认为孙小勇答得太快。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这次也不例外,而且是我把他送进站的。”孙小勇的理由很充分。
“那时大约几点?”
“差两分钟两点。”孙小勇又十分肯定地说。
“还是这么肯定?”刘飞雨笑了笑。
“是的。我离开火车站的时候是两点整。我们两点半上课,所以我必须得卡住点儿。”孙小勇可没有心情笑,不过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看。
“科长。死亡时间已经查出来了,大约是在今天下午的三点到四点之间。”法医杨思渺摘下手套,冲着刘飞雨走过来。说:“死亡原因是窒息,应该是被凶手直接用手掐死的。估计是凶手入室偷窃被正在洗澡的主人发现,然后就对死者下了毒手。”
“那有没有采到指纹呢?”刘飞雨停下来,示意孙小勇等一下。
“没有。死者一直泡在水里,指纹肯定被水冲掉了。”
“脚印呢?”
“也没有脚印,卫生间里除了这个小伙子的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凶手肯定是行凶后打扫了现场。卫生间里还发现了一个湿的拖把,上边有死者和另外两个人的指纹。”
“那肯定是我和姨夫。我们俩也经常拖地的。”孙小勇插嘴道。
“你接着说。”刘飞雨看了孙小勇一眼,然后又对杨思渺道。
“除了卫生间之外,大厅里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卫生间的门是有人用脚蹬开的,但门上的脚印已经被擦除了。”
“噢。”刘飞雨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孙小勇:“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家?”
“下午五点半左右。当时我没有看表,不过我们五点放学,我回家大约要用半个小时。”孙小勇算了一下,答道。
“那你下午三点到四点在做什么?”刘飞雨问。
“当然是在上课了。”孙小勇皱了皱眉。“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我可有的是证人。”
“不会。只是照例问一下。”刘飞雨又笑了笑,他冲着杨思渺说:“除了他之外,死者的爱人也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初步断定这是一件财杀案。”
“哎,对了,你去看一下家里都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刘飞雨忙又对孙小勇说。
“好的。”孙小勇立刻跑到各间屋里去察看。不一会儿,他走出来道:“警察叔叔。除了我小姨的一些首饰之外,还有三万块钱也不见了。”
“噢?家里为什么放那么多现金?”刘飞雨奇道。
“那是我妈给我寄的,上午姨夫刚领回来,说让小姨下午去给我存起来的。谁知道,小姨竟……”孙小勇突然又难过起来。
“好了。孩子。节哀顺变吧。”刘飞雨和杨思渺齐声安慰道。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领回我小姨的尸体呢?”孙小勇伤心地问。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三天之后就可以了。”杨思渺道。
“那是不是要我妈妈和姨夫立刻赶回来呢?”孙小勇追问。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却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确实很不容易。
“不用特别着急赶,但是还是尽快过来吧。”刘飞雨冲孙小勇点了点头,“孩子,我们先走了,如果你还有什么线索的话,就通知我们,我给你留下我的名片。”说完,就把名片递给了他。
孙小勇给妈妈和姨夫打了电话,二人都说要立刻赶回来。虽说立刻,但一个在广州,一个在火车上,再快也是明天的事儿了。
孙小勇根本没有心思吃晚饭,更没有心思去上晚自习了。他独自一人呆在家里,看着小姨的照片发呆。想着小姨平日里待自己的好来,孙小勇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小偷为什么会选中我家呢?我家在二楼,根本就不好偷嘛。”孙小勇坐在小姨的梳妆台前,越想越不平衡。
“偷了东西为什么还要把人给杀死?哎!小姨呀,要是你当时不喊就好了!”孙小勇心想肯定是小姨听到小偷的声音大喊抓贼,小偷就恼羞成怒,把小姨给杀了。
想到这里,孙小勇不由得有些奇怪。“小姨难道就听不到撬门的声音吗?听到了声音为什么不穿上衣服起来看看呢?”
孙小勇站了起来,他跑到厕所里看。“更奇怪了。小偷进来的时候小姨正在屋里洗澡,那么从外面是可以看到厕所里是开着灯的。什么样的小偷会专找有人的人家偷呢?”
“难道是熟人?”想到这里,孙小勇吓了一跳。“那也不可能,再熟的人也不能连衣服也不穿就出来见客吧?难道小姨是被人掐死之后再被脱光衣服泡在水里的?”
孙小勇看着小姨挂在厕所挂衣钩上的内衣,又看了看浴缸边上的拖鞋,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是被人泡在浴缸里的那么放在这里的肯定不是这双鞋。这是专门洗澡的拖鞋。而小姨会客时穿的拖鞋还放在厕所门口。”
想到这里,孙小勇似乎又想起了别的什么。只见他连忙跑到门口放拖鞋的地方,从里面拿出一双拖鞋,那是他姨夫的拖鞋。“鞋架上每层放三双鞋很挤的,必然有一双鞋是要在另外一双的上面一点的。中午是姨夫先下楼的,那么我的拖鞋就应该放在他的鞋上面一点才对。可刚才打完电话回来,明明是我的鞋略微在下面一点。难道?”
孙小勇突然吓出一身冷汗。“不可能,一定是我记错了。”孙小勇这才怀疑起姨夫来了,可明明是他把姨夫送进站的,可是这拖鞋的位置他又一定没有记错。
“这双拖鞋肯定有人动过。并且凶手很有可能就是穿着这双鞋杀死小姨的。”孙小勇又想起凶手把厕所里的地板拖了的事情。“大厅里并没有拖地的痕迹,为什么凶手没有在大厅里留下脚印呢?浴室里全是水,不可能不在大厅里留下痕迹的。除非……除非凶手穿的是拖鞋,拖完厕所里的脚印之后,又用厕所门口那块布把拖鞋上的水擦掉,然后在门口换上鞋,拿着赃物逃之夭夭。”
“这也不对呀!难道凶手杀了人之后又跑到门口换拖鞋?要是这样的话,大厅里一定会留下脚印的。那么说,这人一定是穿着拖鞋把小姨杀死的。”孙小勇惊呆了,他为自己做出的这个推理感觉害怕。
“这就是说,有一个小姨很熟的人,自己进了屋,换上拖鞋,然后把正在洗澡的小姨杀死……除了自己和姨夫之外,谁还可以进屋呢?再或者就是小姨把客人让进来,然后自己去洗澡,洗澡的过程中被这个客人闯进去杀死。有朋友来找,然后让朋友在大厅里坐着等,自己穿得那么少去洗澡。那这个人肯定是女客了。”孙小勇又跑到鞋架子上去翻看。
“如果是有女客来了,应该给女客人穿专门给女客准备的拖鞋呀。而这些拖鞋根本没有动过的迹象,只有姨夫的这双拖鞋动过,那就是说明来的是男客?如果是男人,小姨有可能当着这个男人的面把自己脱得那么少,然后去洗澡吗?要知道洗澡间里只有她的内衣呀!莫非小姨有了外遇。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姨夫回来杀死了小姨,可这又是不可能的,是我亲自把姨夫送进车站的。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他上车,但进了站肯定就出不来了。不会是姨夫的。”想来想去,孙小勇也想累了,不知不觉就躺在小姨的床上睡着了。
而与此同时,公安局里也正进行着与孙小勇一样的分析。
“一定是熟人做的。”杨思渺肯定地说。
“那为什么要让死者死在浴室里呢?死者为什么在有客人的同时要去洗澡呢?”刘飞雨有些疑问。
“也许来的人是死者的情夫。”警员马章猜道。
“这样的话就对上号了。”杨思渺答道,接着她又问:“科长,死者丈夫的不在场证明有效吗?”
“有效。”刘飞雨想了想说道:“没有理由说孙小勇的话是假的。”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喂,你好,公安局刑侦科。请问你有什么事?”离得最近的刘飞雨接起来电话问道。
“是我,孙小勇,你是刘警官吧?我们下午还见过的。”电话里传来了孙小勇的声音。
“是的。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明天不用上学吗?”刘飞雨关切地问。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是关于案子的。”
“噢,那我马上过去。”刘飞雨挂上电话,立刻叫上所有的开会人员,马上赶往公园小区。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刘飞雨一进门,孙小勇就拉住他说道。
“你慢慢说。”刘飞雨几个人都坐了下来。
孙小勇给几位警官拿了饮料,然后也坐在一旁,把他的推理说了一遍。
“说了这么多,你这也只不过是猜测是你小姨的情人杀害了小姨,可是你小姨的情人是谁呢?我又没有听你说过。”刘飞雨听了半天,才明白孙小勇也是和他们想到了一块儿而已,但是一个高中生能做出这样的推理已经很不简单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猜测,但是现在我已经确定凶手是谁了。”孙小勇又发出了他那种异常肯定的声音。
“谁呀?”杨思渺又问了句。
“就是我的姨夫!”孙小勇低下了头,显然他并不希望这就是事实。
“不是你给他作的不在现场证明吗?”刘飞雨问。
“是啊。不过,那不能算数啊。我只能证明他两点钟左右在火车站,而并不能证明他三点多钟不在现场。”孙小勇盯着刘飞雨道。刘飞雨感觉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他那准确的判断力。
“你的意思是?”刘飞雨终于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你们走后我给我姨夫打电话,他正在火车上,我把小姨的事儿给他说了,他也惊呆了,过了一会儿说到了西安马上就回来。当时我心里边正难受,听到了一些东西也没在意。可是后来我在家里怀疑到他时,我突然想起来那会儿在电话里我好像听到列车到了‘什么阳’的地方,于是我就查地图,发现从我们这里到西安只经过了两个带‘阳’的地方,一个是‘安阳’,另一个是‘洛阳’。后来我又上网查了一下列车时刻表,上面写着我打电话的时候列车应该刚过郑州,既不可能是‘安阳’,也不可能是‘洛阳’,可我的确没有听错,这就证明我姨夫他肯定不在那辆车上。”
“难道列车不能晚点吗?”马章突然打断道。
“我打电话问过郑州火车站了,他们说列车是正点到达的。”孙小勇显然不会想得那么简单。“于是我又查了另外一趟去西安的车,这车大概是四点半左右从我们武元开车,而到达安阳的时间正是我打电话的那个时候。”
“可这只能说明你姨夫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又怎么能证明他杀人呢?”刘飞雨感觉这一切都只是凭空推测而已,就算真的是事实,也没有证据抓人的。
“我有证据。”孙小勇跑回屋里,拿出一个小贴纸。“这个贴纸是我中午送姨夫时在公交车上贴在他的行李上的。可是现在却在我家的沙发下面找到了。”
刘飞雨接过这个贴纸,一直盯着看。
“本来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可是见到这张贴纸后,就都变成了事实了。”孙小勇又低下了头,很替他的姨夫惋惜。
“那他有什么动机呢?你不是说他们夫妻很恩爱的吗?”马章有些不服气。
“我姨夫有记日记的习惯,我翻了他的日记,才发现小姨真的有了外遇。姨夫素来是个小心眼的人,而且又这么爱小姨,想必是他气不过,才把小姨给杀了。”众皆无语。
当晚,孙小勇的姨夫从西安回来就被直接带到公安局里突审。一开始他是死不承认,但最后见到那张贴纸的时候才把一切都交待了。
事情的真相果然就像孙小勇说的那样。那天孙小勇送他进了车站之后,又从出站口绕了出来,然后打的回到家里。
此时妻子正在洗澡,他就换上拖鞋,把背包扔在沙发上,然后把屋子里的东西全给翻了出来,造成一种被盗的假象,最后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去就把浴缸里的妻子给掐死了。再之后就是打扫现场,走的时候还捎带着把大门给弄坏了。他又到了火车站,坐着那趟四点半的火车走了。
后来孙小勇去看过他一次,他只留下一句话,“我爱她有点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