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黑猿

公孙寿本在京城礼部任职，熬到四十五岁，终于外放一任安庆知府。他家中清贫，因此仅带着妻儿和贴心家人丁三禄等几名仆从，轻车简从前去赴任。刚到怀宁地面，知府衙门的师爷何通早已率一干人在此等候。何通众人施礼已毕，公孙寿在他们的簇拥下奔赴安庆府。路上恰遇一座山峰犹如天柱巍然耸立，山上秀色葱茏，草木繁茂，半山腰还有一个山洞，远远望去，洞口赫然蹲着一只黑猿，目露精光，环首四顾。公孙寿见众人的脸色全都一变，忙问何通是什么缘故？何通告诉他，这座山名叫独秀山，是怀宁的一处胜景，上面的山洞不知有多深，自古这里就流传一句谶语，“黑猿出山，太守必贪”。前两任知府都是在黑猿出现以后不久就因为贪污被革职查办的。

　　“这么说，黑猿还当真十分灵验了？”公孙寿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太守本是知府的古称，自己一来黑猿就出现，岂不是说自己是个大贪官？

　　何通急忙又说道：“也不尽然，前两次黑猿出现，都是向下看的，所以知府才被查办，这次黑猿却是向上看的，也许预示着大人还要高升！”

　　何通的一席话特别入耳，公孙寿的脸色这才转晴了。

　　公孙寿到任后，整日专心于政务，还将府衙中的一个独院辟做书房，没事的时候就在书房读书，从无声色犬马之事。他对十八岁的儿子公孙卿要求更严，时刻告诫他要认真读书，日后考取功名，报效国家。一些下属官员、本地的豪绅前来拜访，企图送礼，也全都被他拒之门外，数月过去，公孙寿在百姓中已然有了不错的口碑。不过，几个月中，独秀山中的黑猿又出现几次，看到的人数众多，在百姓中也引发了不小的议论。公孙寿听说了百姓坊间流传的话语微微一笑，命令何通草拟了请柬，邀下属几县的县令和本地知名乡绅三日后到府衙前聚会，又写下布告在闹市张贴，让百姓到时现场观看。

　　三日后，府衙前聚集了数千名百姓，县令和乡绅数十人也全部到场。公孙寿在何通的陪同下站在大门外，高声说道：“在下公孙寿，深受皇恩，每日处理政务战战兢兢，生怕做出对不起朝廷的事情。可是近日百姓纷纷传说‘黑猿出山，太守必贪’，且黑猿屡次出现，倒显得本官是前所未有的大贪官了。为了彻底洗脱嫌疑，我命人将此物捉来，大家请看！”

　　他一挥手，丁三禄即刻牵了一头黑猿出来。这猿浑身乌黑一团，两眼精光四射，与独秀山上的黑猿别无二样，众人见了，一片哗然。

　　公孙寿说：“这就是独秀山上的黑猿，若它果有灵异，又如何会被人捉住，所谓黑猿出山之说，纯属以讹传讹，不足为信啊！”

　　有人嚷道：“既然它并非灵物，何必留着蛊惑人心，不如除掉算了。”

　　公孙寿连说不然，他说：“谣言本是人说的，与畜生何干？还是让它自生自灭吧。”他命丁三禄将铁链解开，黑猿环顾一周，突然跃上屋脊，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孙寿又正色说道：“借此机会，我要向大家保证，本人为官绝不受旁人一厘一毫，平日闭门谢客，谁想见我就到大堂上见。以此永绝贪念，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众人听得公孙寿如此说，纷纷鼓起掌来，庆幸终于遇到了一位好父母官。

　　再说公孙卿在公孙寿的教诲下，每日刻苦攻读，希望来年考取功名。这天晚上，公孙卿秉烛夜读，直到三更时分还没有休息，他觉得疲累，就站在门外仰望星斗。忽然看见一道黑影向父亲的书房而去，心中大骇，急忙追了过去。到了父亲的书房门口，见里边灯影幢幢，显然公孙寿还没睡。公孙卿急忙敲门，公孙寿听他讲明原因之后，并未开门，只说自己没做亏心事，不怕有什么怪异，然后就打发公孙卿回去睡觉了。

　　几天以后，公孙寿忽然把丁三禄叫来，两人密议一番，丁三禄领命去了。

　　这天晚上，公孙寿读书到了二更，便熄了灯火，离开了书房。三更时分，一道黑影沿着屋脊悄无声息地疾驰而来，稳稳地蹲在书房屋顶，轻轻地掀起一块瓦片放在一边，随后俯下身子，手臂顺着窟窿探了下去。忽听“啪”的一声，黑影浑身一震，似乎想要挣脱，哪知脚下不稳，整个摔进屋里，被一道大网罩住，再也出不来了。接着灯火通明，丁三禄将网口收得紧紧的，公孙寿也从屋后转了出来，仔细一看，网住的果然是那只放走的黑猿。它的手臂被捕兽夹夹得鲜血淋漓，满眼惊恐之色。

　　丁三禄说：“果然是那只通臂黑猿，所以才能趴在屋顶上盗窃屋里的东西。”

　　公孙寿上前一脚踏在黑猿的左腿上用力一捻，黑猿哀嚎一声，显然是左腿已经断了。公孙寿又让丁三禄把黑猿放了。丁三禄大惑不解，公孙寿说：“难道这畜生自己就知道偷东西吗？我要顺藤摸瓜，彻底抓住幕后主使。”

　　丁三禄这才恍然大悟，解开网，把黑猿放了出来。黑猿爬上院墙，尽管已经断了一条腿，行动依然迅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四更时分，公孙寿带着丁三禄等十几个人将一座院子团团围住，丁三禄一脚将门踢开，公孙寿走进屋里，依旧笑容满面地说：“何通，你这个鼠辈竟敢暗中害我！”

　　何通正坐在椅子上，细心地给受伤的黑猿接骨，直到用两根木棍把黑猿腿骨固定住，才一阵冷笑，说：“黑猿出山，太守必贪，原来这话还真是不假啊！”

　　原来，何通天性正直，已经在衙门担任书吏多年，目睹了几位知府贪赃枉法，不为百姓谋福，心里十分气愤，只是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公孙寿上任之后，委托他寻找一只黑猿，以此平息“黑猿出山，太守必贪”的传言，公孙寿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一番表白让他以为遇到了一位好官。可是时间一长，就也发现公孙寿说的好听，暗地里还是贪赃枉法，只是手段更为隐蔽罢了。这才出于义愤，训练这只颇有灵性的通臂黑猿去公孙寿的书房盗取他收受的财宝，不想还是被公孙寿发现了。

　　“只是不知你如何发现黑猿在我这里呢？”何通问道。

　　“你有猿，我就不能有猿吗？”公孙寿一挥手，丁三禄又牵着另外一只黑猿走了进来，这只黑猿与屋里的那只样子一模一样，只是似乎老了不少，原来正是这只猿嗅着气味找到这里。不知什么原因，两只黑猿见面竟然神情激动，只想往一块儿凑，丁三禄用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的黑猿拉出了门外。

　　“既然被你发现，我现在只求速死！”何通将两眼一闭，再也不言语了。

　　公孙寿一阵冷笑，“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究竟谁在背后指使你？”

　　“没有！”

　　公孙寿又是冷笑了一阵，说：“我每天不出府衙，不与他人单独接触，我是如何收的贿赂？我把宝贝放在了什么地方？黑猿又如何能找到？”

　　何通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门外有人说：“不要问了，那背后主使人就是我！”

　　公孙寿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门外站着的正是他的儿子公孙卿。

　　公孙卿来到公孙寿的身边说道：“爹爹平日里教育儿子好好读书，报效国家，将来做官要两袖清风，为百姓造福，我时刻都记在心里，希望能够以爹爹为榜样，做一个好官。谁知你……”他越来越激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够了！”公孙寿怒吼道，“两袖清风的官是活不了的，当初在京城，朝廷发的俸禄根本不够花，想贪污受贿又没有权力。为了得到这个知府的位置，我向人借了20万两银子的高利贷才算弄到手，现在不贪污，我拿什么还人家的钱啊？”

　　“您收的银子恐怕早就不止100万两了，赶快收手吧，做个人人尊敬的好官！”公孙卿还想规劝公孙寿。

　　“好官？我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如果我给你挣下这份家业，你将来还能当个好官！”公孙寿脸色铁青地说。

　　公孙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公孙寿磕了三个头，说：“儿子见爹爹整日躲在书房里赏玩珍宝，就知道不好，本以为把这些东西盗走，您就会迷途知返。这才与何伯伯里应外合，用黑猿偷走了宝贝，还提醒了您几次，哪知您却越陷越深。孩儿不能去告发您，但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希望我的血能让您清醒一点。”说完，他纵身跃起，一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而亡。

　　公孙寿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他为跑官的确欠了20万两高利贷，必须通过贪污才能赚回来，可又想维持清官的形象，所以看到黑猿之后，知道这种通臂黑猿非常聪明，就想出一个主意。他在让何通寻找黑猿的同时，也让心腹丁三禄寻找，结果两人分别找到一只，他就把何通的这只放了，让丁三禄训练另外一只黑猿。对于找上门来想要行贿的人，他都用语言暗示他们把想要行贿的东西准备好放在家中，然后再让黑猿盗走，那黑猿两臂贯通，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把东西取走，黑猿拿来的银两、宝物都被他藏在书房。后来他发现东西丢失，就设计擒住了黑猿，这才顺藤摸瓜找到这里，哪知竟然是儿子公孙卿干的。他心里懊恼，可转念一想，儿子死了还能再生，如果官位没了，就一切全完了。最后他把心一横，命令丁三禄将何通及受伤的黑猿全部杀死，然后一把火将这里烧为灰烬。

　　丁三禄领命，挥刀斩杀了何通和黑猿。正要点火的时候，门外的那只黑猿忽然挣脱锁链，跃入屋中，爪子一伸，已然在丁三禄的咽喉上插了三个窟窿。转身又向公孙寿扑来，公孙寿离它本来就远，此刻又拼了命向外跑，一时间竟然难以追上。黑猿怪叫一声，手臂暴长出五尺，利爪竟然在公孙寿的后背上掏出一个血洞，公孙寿身体猛地向外扑倒，挣扎几下死于非命。

　　黑猿这才折回屋里，抱住那只已死的黑猿，呜咽不绝，对其他人的刀剑不闪不避，最后被斩为数段。原来，两只黑猿本是由一个老猎人豢养的父子，猎人将老猿卖给丁三禄，小猿卖给了何通，从此再未相见。今天一见面，小猿就死于非命，老猿痛不欲生，暴怒之下才杀了丁三禄和公孙寿。可叹公孙寿，至死也不明白畜生和人是不一样的，人为了利益可以放弃一切，而畜生却忘不了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