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
1500万,这是全国目前上网成瘾的未成年人数量。与此同时,一些“拯救训练营”“网瘾戒除学校”应运而生,不少家长呈上大把的钞票,怀揣满心的期望,将孩子送进去戒除网瘾。在巨大经济利益诱惑下,一些不具备资质的民间机构打着各种幌子办起了网戒所,利用虚假广告蒙骗家长,收治网瘾少年。然而,孩子们在这里能真正戒除网瘾吗?
在中部某省,就有一所民办的网戒学校,一位良知未泯的退伍军人应聘在这儿当了两年教官后,目睹这种魔鬼式的训练营让许多孩子身心备受摧残,网瘾未除,又添新伤,有的甚至让家里倾家荡产,良心受到强烈谴责。忏悔之余,他决定抖出网瘾学校的种种黑幕,让天下的网瘾少年和恨铁不成钢的家长们擦亮眼睛,不要错上加错。下面是他的自述——
以暴制暴
教官对少年进行魔鬼训练
我叫周国斌,1978年出生于湘西一个偏远山村。1999年,从部队复员,我在沿海城市打工,做过保安、拓展训练营的军事教官。2003年,在一个战友的介绍下,来到中部某省的一个网瘾戒除学校任教官。学校在城郊结合部,院墙高耸,每扇窗户都装着铁丝网,楼梯装有铁门,和摄像头和红外线报警装置,并有专人值守。我暗抽一口冷气:这哪是学校啊,倒有点像监狱。
学校是某励志青少年成长辅导中心在一所废弃小学的校址上办起来的,现有管理人员和教官20余人,收治网瘾学生80余人,仿照部队编制,将这些学生分成2个连,一个连是“新兵”(新收的学员),一个连是“老兵”(老学员或反复进来的学员),每个连又分成3个排,每个排由一名教官负责。至于教官的工作,《教官手册》上写得很清楚:对学生进行体能和军事化训练,培养学生雷厉风行、服从纪律的习惯,以达到提高自我控制能力,戒除网瘾的目的。
我作为见习教官,被安排跟着新兵连一排的刘教官见习。上岗第二天,班主任通知刘教官带着我去校门口“接收”两名新生。在校门口的接待室,我见到了两名中学生模样的男生,他们15、6岁,长得眉清目秀,家庭条件不错,都是由家长开着小车送来的。刘教官简单询问了两名少年的情况,和气地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安慰家长说:“把孩子们交到这里,你们尽管放心。我们以励志教育为主,封闭式管理,24小时有教官陪他们学习、生活,保证一个月后他们的精神面貌会焕然一新。”原本有些不放心的家长们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握着刘教官和我的手,拜托我们对孩子严加管教,生活上多照顾他们。
送走家长,刘教官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命令两个孩子:“拿上行李,跟我走,进去后不要东张西望,否则小心点。”奇怪的是,刘教官并没有带他们去宿舍,而是直接把他们带进宿舍楼旁的一间小黑屋,有一个孩子站在门口不肯进去,刘教官把他一掌推了进去,“咣当”一声锁上了铁门。见我疑惑不解,刘教官说:“这些网络成瘾的孩子以自我为中心,恶习很深,第一步就是要给他们‘关禁闭’,杀杀他们的威风,否则以后不好管理。”
“禁闭室”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灯,和一个进出的小门。每面墙上都贴着纸,上面写着学校的校规,其中第一条就是“服从服从绝对服从,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时,禁闭室内的两个孩子把铁门擂得“怦怦”直响,嘴里嚷道:“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是来坐牢的。”刘教官大吼一声:“闭嘴!在这儿就由不得你们了。最好老实点。”见此情形,其中一位胆小的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刘教官又说:“限你们一小时之内把校规背熟,否则有你们的苦头吃。”
校规总共有二十几条,加起来有好几百字,在一种惊恐状态下,能背得下来吗?我暗暗替他们担心。果然,一个小时后,刘教官打开禁闭室的门,分别抽查他们的背诵情况时,两个孩子都没有背全。刘教官背着手冷笑一声:“无话可说了吧?到篮球场去军训。”
孩子们乖乖来到球场,刘教官首先让他们跑50圈,然后让他们做200个蹲下起立,接着又让他们顶着太阳静站一个小时。一个孩子受不了,哭着说要回家,刘教官用穿着皮鞋的脚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一番折腾下来,两个“新兵” 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再次被关进禁闭室后,变得服服帖帖了,凡事先喊“报告”。有一次,其中一个孩子没有喊“报告”,就擅自用手擦脸上的汗珠,被刘教官发现了,他竟用扫帚把子把那个孩子的手掌都打肿了。
我悄悄问刘教官:“他们还是孩子啊,不怕出事吗?”刘教官的一番话让我彻底惊呆了:“如果学校和老师能管好他们,那还要我们干啥?对这些‘问题少年’来说,和风细雨没有用,以暴制暴、军事化管理才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原来,所谓的“励志教育”靠的就是以暴制暴,讲究绝对服从,稍有不从就得挨打,简直是魔鬼化训练。
学员们一天的日程是这样的:早上6:30起床,出早操;8:30,早餐; 9点,集体跳手语操,曲目是《感恩的心》《相亲相爱》;接着是军训,“新兵”站军姿,“老兵”走正步。中午吃饭后休息一个小时,起床后要点名一次,下午再重复上午的军事训练。一天下来,每个学员都累得散了架。每当这时,刘教官就得意地对我说:“只有身体累到了极点,他们才不会想到网络,才会遵守这儿的规矩。”
学员坠楼
阴暗心理造恶果
一个月后,我转为正式教官,还是分在1排和刘教官搭档。时间久了,我发现刘教官每月工资要比我多出厚厚的一沓。见我好奇,刘教官神秘地对我说,这是校方发的奖金。
原来,学员在这一个月的费用加起来差不多有6000元左右。一个学员要到期了,教官如果能成功说服家长将孩子继续留在这儿,就等于给学校创收了,学校就会给教官一定的提成。
几天后,我亲眼见到刘教官怎样说服家长将孩子继续留在这里的。这天,小明的父母来接他,发现了他胳膊上的一条较深的伤痕。面对家长的疑问,刘教官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们这是特殊学校,和中学校园不同,有网瘾的孩子大都精力过剩、思想怪异、性情暴躁,如果能通过适当的苦难教育,以消耗他们过剩的精力,转移他们偏执的想法,会很快起到戒除网瘾的作用。作为家长,您一定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千万不能心软,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在刘教官三寸不烂之舌的劝告下,小明的家长不但没责怪,反而还主动要求把小明在这多留一个月,以“巩固成果”。这样学校就增收了6000元的收入,刘教官也得到了近2000元提成。
“开窍点,别太傻了。”见我对学员太仁慈,从不打学员,也不善于说谎来蒙骗家长,刘教官就好心地提醒我,“打人也有技巧的,打成内伤可以,不能打成外伤。校领导问起来,就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说:“别看这些学员表面臣服,但一旦放纵他们,就会骑到你头上去了。以前有个教官也是狠不下心,结果还被几个学员捉弄,后来被学校辞退了。”
正在这时,交往多年的女友提出结婚,我借钱付了首期,买了一套婚房,我也成为一名房奴,加上父母日渐年迈,三天两头要住院,急于挣钱的我于是昧着良心开始向刘教官他们学习,并很快“上路”了。
首先,就是要在学员中树立威信。可是面对那些无辜的孩子,我实在下不了手。对此,刘教官也给我做了点拨:借刀杀人,也可杀鸡儆猴。一次,一个叫刘长风的学员在走队列时不认真,我训了他两句也没有效果,这时我一使眼色,同组的两个年龄偏大、有过社会经验的学员如猛虎下山,朝刘长风扑了过去,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此后,学员们见到我,就开始露出敬畏之色了。
其次,每当学员家长来探视的时候,我都寸步不离,不让学员说不该说的话。每当会见快结束时,我都以“效果明显,需要巩固”为由,鼓动家长再续交费用,让孩子继续留在这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