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北风起了,吹得窗玻璃发出“呜呜”的鸣声。
天还没亮,灶间就有了声响,娘起来了。土根就在红梅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叫:“快起来,做饭去!娘已经起了。”
娘已经起了,正在灶间忙着做饭,锅里腾起巨大的水汽把灶间填得满满的,红梅看不清娘的身影。
豆豆哭了,土根哄不好,就叫红梅,自己歪在被窝里,把一只脚扬出被子,用手在起了脚气的趾间搓来搓去,嘴里发出很解痒很舒服的咝咝声。
吃饭了,土根闷闷地问:“今天就去镇上?有啥大不了的毛病?”
娘瞪土根一眼:“女人的事,你少问。”
土根不放心,看看眯着眼睛往嘴里扒拉饭的爹,又瞄了红梅一眼。
娘说:“怕啥?有娘呢。”
土根和爹娘每天都处在紧张之中,怕红梅跑掉。
红梅是土根一年半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花了块钱。红梅大学刚毕业,全村人都说土根有艳福,不仅每天搂着漂亮的红梅睡觉,红梅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转眼豆豆已经六个月了。
但是土根知道,红梅每天都在想着如何逃走。红梅家在省城,城里长大的姑娘,在这个连兔子都不拉屎的穷山窝里待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的。
要不是土根和爹娘看得紧,红梅早跑了。
临出门,娘叮嘱土根:“把豆豆带好。”
土根冲红梅瞪起眼睛:“你要敢逃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爹小声提醒娘:“到了镇上,精神头足点儿。”
土根还想说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在院子里打着旋儿的北风给吹回去了。
娘手紧紧地拉着红梅,走出村子。
走了五里山路,她们来到山间公路上,坐上了往镇里去的中巴车。
娘始终紧紧地拉着红梅的手。
红梅知道,娘是怕她跑掉。
红梅已经想好了,这次去镇医院看病,是一次好机会,到了镇上,她要想办法摆脱娘,逃走。
可娘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把红梅的手握得紧紧的。
红梅还依稀感觉,娘的手在抖。大概娘有些紧张。红梅随大夫走进妇科检查室进行检查,娘在门外守着。红梅知道娘一定会在门外守着,她不会给红梅任何逃跑的机会。
可当红梅走出检查室时,却没有看见娘。这让红梅愣了一下。随即她就迅速地向医院门外溜去。
红梅的心跳得“咚咚”响,她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从镇上往县城去的汽车很多,只要到了县城,红梅就可以乘火车或者汽车前往省城,她就真的逃走了。
在医院门口,红梅与娘差一点儿撞在一起。红梅被娘堵住了。
“检查了?咋样?”娘问。
“没事儿。”红梅答。红梅没管她叫过娘,一次也没叫过。
娘不再问,再次抓住红梅的手,紧紧的。她们走出医院。可娘并没有领红梅去坐回山里的中巴车,而是把红梅拉到了医院对面的汽车站。娘把一张刚刚买的车票塞给红梅,又给了她块钱。
红梅愣住了,她不知道娘是什么意思。
娘说:“孩子,这是去县城的车票,还有钱。你走吧。娘知道你跟了土根委屈你了,你的生活天地应该在省城。走吧。”
红梅完全傻住了,呆呆地拿着钱和车票,看着娘,竟说不出话。
娘说:“你给土根留下个儿子,我们一家都感激你。你走吧,要是将来你的事业发展了,再来把豆豆接走。”娘的嘴唇抖动得厉害。
红梅的心左翻一下右翻一下,她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娘看出了红梅的心思,说:“我是你的……老乡。”
娘的目光刚毅而冷峻,看着红梅。
“年前,我也被人贩子卖到了山里,和你一样,跑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后来就有了土根。”
娘的话让红梅大吃一惊,她的腿不由自主地软下去,差一点儿摔倒。
“走吧,红梅。别惦记豆豆,有我呢。”娘说。
红梅的嗓子越来越堵,她一下瘫坐在地上,冲娘磕了一个响头,叫:“娘!”
泪水迅速从她的眼窝里溢出来,簌簌往下流。
红梅走了,她的步子迈得很快,跑进了汽车站。
身后,娘脸上的冷峻不见了,泪水纵横。
北风打着旋儿,把不宽的镇街吹得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