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人记

张全是个老实厚道的人，除了会种地，别的什么也不会了。可又逢这几年连续干旱，地里也长不出多少粮食，把租子和税交完，有时候连吃的也剩不下。单身一人到四十岁，才有个寡妇愿意跟他搭伴生活。那个寡妇很苛刻，但张全能忍让。他虽然家里穷得可怜，却心地善良，无论谁有了难处，他都会尽最大努力去帮助，所以他又是个大家公认的好人。

有天夜里，张全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一个白胡子的老神仙从天空飘下来，一直来到自己的屋子，走到自己身边，说要送他一件宝贝。说着一伸手，神仙的手里就多了个小铜人，大约有半尺高，锃亮的。神仙告诉他，这个小铜人能给人治病，把他放在隔壁的屋子里就行，再在他旁边上开药方用的笔墨纸砚。你只要看看病人的情况，或者让病人自己说说，小铜人就能开出药方。张全听了非常惊喜，问老神仙为什么要送他这个宝贝。老神仙说因为他心地善良，心地善良的人不应该生活地这么艰辛。

老神仙把小铜人拿进了隔壁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没人住，放了些东西。等老神仙回来，又特意叮嘱了他两件事：一是在给病人看病时不能偷看小铜人；二是每看一个病人，只许收五文钱的诊疗费，绝对不许多收。“这两点能做到吗？”老神仙临走时问他。张全问为什么，老神仙说这是天机，不过又告诉他每个病人收五文钱就能过轻松的日子，人不能有贪心。说完，老神仙飘然离开了。

张全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脑子里还留有这个梦的痕迹，不过他也没在意，睡觉做梦是人之常情，而做梦也免不了梦见些希奇古怪的东西。胡乱地喝了两碗粥，就扛起锄头去地里干活了。

张全的老婆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从不肯去地里干活，连家里的活也很少干。见张全走了，她懒气洋洋地到隔壁的屋子去找东西。她进了屋，一眼就看见破旧的八仙桌上摆着个锃亮的小铜人，但她以为那是个金子做的小人。她猜不透屋子里没别人来过，怎么突然间多了个小金人呢？这不一下子发了财吗？就赶忙去地里喊张全。

“什么？你说咱家多了个小金人？”张全听完老婆告诉他的话，大吃一惊，因为他马上回忆起了夜里做的那个梦。他立刻回了家，到那间屋子一看，真有个小金人，跟梦中老神仙手里拿的那个一模一样。“这不是金人，是铜人。”他把夜里做梦的事告诉了老婆。老婆听了也是又惊又喜。可是他们还是对这件事有点怀疑，这么个小铜人能给人治病？两个人商量一再三，决定先印证一下。正好张全老婆的爹不知道什么原因浑身长疮，看了好几个大夫也治不好，干脆把他叫来试试。

老岳父听说女婿要给自己治病，当然很高兴地老到女婿家。张全先把小铜人摆放好，在旁边放了笔墨纸张，关好了门窗。等老岳父坐好，他让他自己说说病情，也装模作样地看看。然后说您等等，就去隔壁的屋子。只见小铜人还是那样站着，他有点泄气，但走到近前一看不觉惊讶，原来在小铜人旁边已经开好了一张药方。

张全喜出望外，他不知道药方上开的都是些什么药，忙让岳父去药铺按方抓药，按方服用。没过三天，身上的疮奇迹般地全好了。这个小铜人果然是个宝贝，于是他请人写了个幌子：神医治病，诊费五文。把幌子挂在门口，开始没人信，在老岳父的怂恿下，才有两个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来试试，可按小铜人开的药方抓药吃药，全都康复了。这下子人们都信了，都说张全得了神仙的指点，成了神医，呼啦一下全找他来看病。

张全不敢忘了老神仙的叮嘱，告诉老婆不许偷看小铜人开药方，自己也从不在开好药方之前进去。还有，他坚持看一个病人收五文钱，做人不能贪婪，他相信这个道理。即使有时候有人主动给他一两银子做诊费，他也只收五文。

这天，来了位眼斜口歪的病人，张全让他坐在板凳上，问他发病的原因，让他眨眼睛转眼球。然后稍等了片刻，就去隔壁那间屋子。根据经验他知道现在小铜人肯定已经把药方开好了。可这次却出乎意料，他发现小铜人旁边的纸上一个字也没有。怎么会这样？难道小铜人也有睡觉的时候？他四下看看，猛然间发现窗户纸被捅了个手指粗细的窟窿，一只眼睛正趴在上面看。他装做没发现，不以为意地溜达出去，就见老婆正全神惯注地往里面看。张全气愤得不得了，一把把老婆从窗户边拉了下来。“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吗？看病时是不许偷看的。”他从来没这么像教训似的跟老婆说话。老婆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没敢撒泼，只说不就看看吗，又没去碰那个宝贝，再说，我偷着看它，一点动静也没有，它哪回知道。

张全告诉她，说既然是宝贝，它就什么都知道，要不老神仙也不会特意叮嘱。今天就因为你偷看，小铜人就没开出药方来。这么一说，老婆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乖乖地给张全陪不是，说以后再也不偷看了。张全也不想责备老婆，就回到屋子。他得再说回谎话，平时他只说我去里屋开方子，今天他又说刚才想起差了点事情没问，那样开出方字效果也不好，所以得再来问问。

随便又问了两个问题后，张全又去看小铜人，他心里跳得厉害，不知道被老婆偷看了一次后它还能不能再开出药方。当他看见一张药方放在那里时，心情才算平静下来。把病人送走，他又给老婆上了一堂政治课。

渐渐地，张全的名声大了，那些有钱又有势的人也来他这看病，而且出手大方，动不动就拿出几十两银子。见张全总是只收五分，老婆就直心疼的要命。她和他商量是不是可以把诊费多收些，他都坚决地说不行，这是老神仙特别交代的，人不能太贪婪。老婆没办法，只能骂他两句，说他永远也是个穷光蛋，他全当没听见，不和她吵闹。

半个月后的一天，张全的舅舅死了，张全去吊丧，家里只剩下老婆。见有人来看病，她笑脸迎出去。病人听说张全不在，转身要走，她忙把人家拦住，说自己也能看，当初神仙同时指点他们两个人的。病人当即掏出十两银子作诊费，她也毫不客气地收下，然后像张全那样问病人病情，问好了就去隔壁的屋子看。在没进去前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代替丈夫，小铜人能不能也为她开个药方。一进门，他还真看见了小铜人身边摆着张方子，高兴得她抓起小铜人就亲了一口。

病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老婆掂量着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那个得意劲别提了，新想这以后就不让张全那个废物东西给人看病了。下午张全从舅舅家回来，老婆把白花花的银子往他面前一放，有点耀武扬威地站在他面前。他问是哪来的银子，她告诉他是自己给人看病挣来的。他一听像是被吓着了，说：“什么？你居然要了十两银子？”老婆自豪地说：“要十两银子，小铜人不也照常开了药方，这以后就一个病人收十两，少了不管看。”张全没工夫再听她说，他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匆匆奔摆放小铜人的屋子，老婆也紧跟在后。

一开门，两个人就都傻眼了，哪里还有小铜人，八仙桌子上只剩下了笔墨纸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