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火葬场很忙,查验,登记,交费,阿珍的遗体排了个第号。
阿珍只有岁,死亡原因是心脏病发作。她的丈夫姓马,叫马大保,是个不大不小的私企老板,他将妻子的丧事办得很尽力很排场,前来送行的丧属和亲朋们,涌满了火化间外的告别大厅。当然,马大保自己也哭得特别伤心。
遗体进入火化炉后,只需分钟就可以出骨灰,几个丧属便守候在骨灰提取处的窗台前。这里与火化炉后面的出灰口只隔着一道铁栅栏,可以看清火化工处理骨灰的每一个细节。“号出灰了!”很快,司炉工推出一只雪亮的铁箕,将里面通红的灰烬倾倒在一块水泥地面上,铺开后先在上面泼洒些凉水,接着用一把铁底的板锤将灰块敲碎。不想敲着敲着,司炉工突然停下手愣住了,近前的几个丧属也都瞪直了眼睛——骨灰中露出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硬质异物,那异物在乳白色的碎沫间渐渐退去暗红,现着刺目的悠悠黑光,是一枚、公分长的铁钉!
铁钉?丧属、亲朋和阿珍的娘家人,顿时全都轰过来了。
阿珍出身卑微,生前性格懦弱,且又体衰多病。马大保发迹之后另觅新欢,逼妻离婚,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就在几个月前,阿珍没能及时吃下的一碗面条,还曾毒死了家中的一条狗……但苦于阿珍的娘家人属于那类弱势群体,又无法取得真凭实据,一直忍气吞声地奈何不了马大保。只是至今,无论受尽怎样的折磨和虐待,阿珍却始终未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现在,她的骨灰里赫然出现了这根铁钉,人们油然想起了古案中,那个向头颅栽钉杀人的残忍手段。
“这,这是……”看着那枚铁钉,怔怔的马大保冷汗直下,脸色灰白。
几分钟后,警车呼啸而来。
“没杀她呀,我没有!怎么是……”面对刑侦警察一道道威严的目光,马大保更加焦燥不安,语无伦次,两眼发直。看来,他实在是太大意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露出了马脚,也许他根本就不相信,在这数百度高温的焚尸炉里,那枚小小的铁钉竟然没能被熔化掉。
经过化验,那是一枚耐火力很强的钢钉,钉上的生化附着物和骨灰成分完全一致。阿珍发病死亡的当夜,虽然马大保不在家,但他完全有充裕的作案时间。并且,事发后在阿珍床下发现的一把榔头柄上,留有马大保的指纹。此外,在马大保的老板桌里,还找到了几枚质地和型号与之完全一样的钢钉……几乎是所有的人证和物证都表明,马大保有重大的栽钉杀妻嫌疑。
在审讯室,马大保起初态度强硬,百般狡辩,好在警察们经验丰富,有的是招数,最终他经不住一次次的凌厉攻势,乖乖低下了脑袋供认不讳。然而,当法院一审判处死刑的案卷上报后,马大保却又连连翻供叫冤。由于疑点较多,证据不足,上面一次次地将案子发回重审。如此一来二去,这桩案子就被悬在那里,年复一年地拖了下来。
按这一带的风俗,亡人出葬后三年都要“圆坟”。这天家人们来到了阿珍的墓地前,“圆坟”前得先扫扫墓穴。于是有人蹲下身子,用手将她墓穴上盖的那块花岗岩板轻轻掀开,斜立在一旁。“咦,快看看,这是什么?”只见那块花岗岩盖的背面,贴着一张毫不起眼的白纸头,上面有几行黑字,竟然是阿珍在死前悄悄写下的:
“……即使马大保不再下毒手,越来越重的心脏病,也不会让我活得太长了,所以,我预先为自己买好了这个墓。临死之前,我会设法在我的身上藏一根钢钉,让它最后出现在我的骨灰里,或许到那时,它能替我收拾马大保……”
经过警方对笔迹的鉴定,那确实是阿珍在三年之前写下的。阿珍的这一切做得很有心计,也很有预见性,然而殓尸时一般是要全身更衣的,用来收拾马大保的那枚钢钉,她究竟是藏在自己身体的何处被带进火化炉里的,却没有说,这始终是个谜。
马大保总算留下一条命,终于被放出来了。可是由于这段牢狱生涯,他从前的新欢早跑了,他的公司也早已垮了。出狱的那天,马大保正好蹲满三年,他仰天长叹一声:“唉,好厉害的女人,死了你都没放过我哟!”(发表于《新故事》年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