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世界大战的阴影还未降临英伦三岛上空,伦敦的富人还在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一天,拥有百万英镑遗产的寡妇巴雷特太太和她的崇拜者们来到夏季夜总会,观看火池跳水表演。
巴雷特太太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因为舍得大把大把地花钱,引来一批一批崇拜者。其中有位想娶她做夫人的俄国亲王,还有位自称有上校头衔的哈特先生,这两个是她的“密友”,其他人就纯粹是冲着美酒佳看来的馋鬼了。
水池很浅,放满水也只有五英尺深。俄国亲王哆嗦了一下,回头对巴雷特太太说:“真不可思议,水池还够不上我的脖子,从他边跳下去也要碰着底,怎么能从六十英尺的高处往这里跳呢?!”
巴雷特太太也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说:“对,据说还要烧起熊熊火焰,够刺激的!”
哈特上校却用玩世不恭的口气说:“这玩意儿,见得太多啦,这只是一种骗局,并不存在真正的危险。”
亲王觉得上校的话有些扫兴,马上纠正他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进这么浅的水池里,起码,她得在接触水面的一刹那来个紧急转体。如果动作做得不准确,头就会狠狠地撞在游泳池底上,摔断头颈骨!”
巴雷特太太惊叫着说:“是呀,真可怕,但愿别被咱们撞上摔断头颈骨的事!”
哈特上校冷酷地微微一笑说:“如果真遇到这种事,那对咱们的友谊来说,是一次难忘的纪念。”
亲王听了这话,又哆嗦了一下,巴雷特太太却觉得有点冷,紧靠着亲王说:“节目什么时候开始呢?”
正在这时,音乐停止了,灯光暗了下来,一支聚光灯照射到游泳池上。接着,一个身材不高的男子进入光圈,爬上六七级高梯子,清晰地大声喊道:“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就要看到本世纪最了不起的技艺,全世界最有名的跳水健将斯苔拉女士将从六十英尺高的地方跳到五英尺深的火海里去。这种技艺以前没人表演过。有谁要是想试一下,斯苔拉女士愿意付给他一百英镑。”
这时,一些性急的观众已在大声叫嚷:“没人敢,没人敢,快跳吧!”那个男子鞠了一躬,说:“女士们,先生们,我就荣幸地向诸位介绍斯苔拉女士了。”
随着他的手势,通往平台的大理石阶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她快速跑到水池旁,向欢呼着的观众鞠躬致礼。她穿着丝绸晨衣,头戴游泳帽,瘦削的脸孔上化了妆。那个男子叫科特曼,是她的丈夫。她穿着件非常紧身的游泳衣,开始攀登梯子。
聚光灯跟着斯苔拉向上移动,梯子好像高得难以想象,使观众看得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斯苔拉登上梯子顶端,在跳水台上站稳了,一个侍者把汽油浇到水面上,另一个侍者递给科特曼一支燃着的火炬。
科特曼喊道:“准备好了吗?”
站在顶端的斯苔拉答道:“好了。”科特曼说了声:“跳!”
在科特曼叫喊的同时,只见他把点燃的火炬向水里抛去,火焰立即窜跃得很高,看起来马上要烧着高处的斯苔拉了,观众们都吓得张大了嘴巴。就在这一刹那间,斯苔拉跳了下来,她像电光一闪,穿过火焰,在接触水面后不久,火焰熄灭了。观众的视线顿时集中在水池里。一秒钟后,她的头露了出来,她微笑着,在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跳出水池。科特曼迎上前去,用晨衣裹住她的身体。
这时,音乐响了起来,斯苔拉在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中下了场。
巴雷特太太赞叹不已,俄国亲王也陪着不断翘大拇指,哈特上校却皱着眉头说:“还可以再刺激一点。”
巴雷特太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忽然叫了起来。原来,她看见,离她们的桌子不远,坐着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的衣着使人感到滑稽:老头儿的模样像个国王,但他穿的夜礼服和硬领却是二十年代的;老太太戴着假发,穿着件黑缎子的舞衣,开得很低的胸前挂着几串彩色的珠子,脸上的皮肤耷拉着,形成许多很深的皱纹。这么寒酸的人,怎么会到这么高级的夏季夜总会来呢?巴雷特太太叫来侍者领班,一问,才知道这对滑稽的老夫妇年轻时也表演过类似的节目,今天,他们是特地赶来看火地跳水的。
正在这时,那对老夫妇站起来,朝后台化妆室走去。他们找到了科特曼和斯苔拉。
老太太说:“亲爱的,向你们祝贺!知道我是谁吗?五十年前的美人炮弹!”
斯苔拉茫然地问:“您说什么?”
老头补充说:“我叫佩内齐,她是我太太弗洛拉,过去表演从大炮里打出去,那是轰动一时的节目。我们带着这个节目跑遍了全世界,所有大城市的招贴海报栏上都贴过我们的画像。哦,弗洛拉当时跟伦敦塔一样有名。”
老太太紧接着说:“当时,有许多人一次又一次来看表演。斯苔拉女士,我们也会一直来看你的表演的。”
他们互相道别后,斯苔拉却哭了起来,眼泪从苍白的脸上滚滚而下。科特曼惊奇地问:“你怎么啦?”
斯苔拉说:“瞧那老太太,她以为准都认识她,其实大家早就把她忘记了。现在,人们一次次来看我表演,为什么呢?是为了有机会看到我摔死。我死后一星期,他们会把我的名字忘个精光。不,我不干了。”
科特曼惊慌地说:“你肯定有点头昏了。我叫老板取消午夜二点钟的那场表演吧。”
斯苔拉说:“不是说今天晚上,我是说永远不干了。我这想法早就有了,每天夜里,我都梦见自己站在那么高的跳台上,周围燃着熊熊的火焰,我颤抖着跳下去,永远浮不出来科特曼叹了口气,说:“这个节目的危险性,我何尝不知道?老实说,你站在梯子顶上时,我的心也拎得那么高,跟你一起跳下来。我也希望咱们别干这卖命的事,但是,想起那些失业的日子,想起咱们曾经五天只吃过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逼得去跳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马拉松舞,我就想,如果咱们这危险的表演能在短时间赚到足够的钱,咱们就有时间去考虑干别的工作了。”
斯苔拉说:“咱们已积攒了些钱。”科特曼说:“那些钱只够维持六个月,以后就得饿肚子正在这时,夜总会经理叫人把科特曼请去。回来时,他带点悲哀地说:“我想,咱们可以不干了,但是,他们下个月出两倍的包银雇我们……”
斯苔拉又哭了起来。但是,过了一会儿,她静静地说:“我该去化妆了。今晚,以后每个晚上都去表演两次。那种马拉松舞叫人想起来更害怕,一连多少天跳得又累又脏,直到血肉之躯实在吃不消垮下来,也许我能再表演一个月,我们就有足够的钱了。”
等他们再次出场时,巴特雷太太、俄国亲王和哈特上校仍坐在那里,佩内齐老夫妇也静静地坐在他们的角落里。
斯苔拉又一次攀上跳台顶,火焰又一次升起来,她又一次闪电般穿过火焰跳进水里,观众又一次欣喜若狂地欢呼起来。
但是,巴特雷太太已经觉得没有第一次观看时那么刺激了,俄国亲王也随着她的表情而皱了皱眉。哈特上校说:“要叫这节目富有刺激,咱们得想想办法。”
巴特雷太太扬了扬眉毛,兴奋地问,“您有什么办法?那小姐几乎一丝不挂在表演,是得治治她!”
哈特上校眯起狡黠的眼睛,说:“快午夜三点了,明晚再来。”第二天晚上,巴特雷太太和她的崇拜者们占了几张靠近跳台梯子的餐桌坐下。透过长柄眼镜,巴特雷太太看到跳水女郎斯苔拉脸上充满恐惧。她用胳膊推推哈特上校,说:“咱们还没干什么,她就怕死了!哈哈哈哈!”
哈特上校摇摇头说:“不,昨天她就是这种吓得半死的表情。我的视力好,早就看清了。”
俄国亲王接过长柄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下,附和着巴特雷太太说:“我看,她确比昨天害怕,跳一次害怕一次嘛!”
巴特雷太太高兴地在亲王的胖面颊上亲了一下,说:“是嘛,咱们才有共同语言!我该考虑是否早点嫁给你了!”
这时,侍者又向水他里倒汽油了。科特曼接过火炬,大声问站在六十英尺高处的斯苔拉:“准备好了吗?”
斯苔拉答道:“好了!”
科特曼将火炬向水池一扔,火焰冲天而起,他的一声“跳”还没喊出,靠近梯子的餐桌中却有人尖利地惨叫了一声:“哟……”
斯苔拉在顶上,见火焰熊熊燃起,正要跳,却被这声意外的惨叫耽搁了一秒钟。她弄不清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心慌意乱中,脚一软,几乎侧着身跳了下去。
现在,轮到大部分观众惊叫了,尤其是多次来看的人,知道那声惨叫影响了斯苔拉的正常发挥,她的入水动作出了很大的偏差。在火焰熄灭的刹那间,大家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伸长脖子注视着水面,他们在想:悲剧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一秒钟、二秒钟、三秒钟……往常,斯苔拉早该浮出水面了,五英尺深的他水,一站直就露出头了,可是……科特曼也慌了,他根本无心追问刚才是谁发出惨叫的,他跳到水池边上,弯下身子张望。
忽然,“呼啦”一声,斯苔拉从水里直窜出来,像顶球的海狮那样露出大半个身子,把观众和他边的科特曼吓得直向后仰。接着,人们看见斯苔拉笑得比平时还要快乐,就像捉弄大人的孩子那样。许多人马上鼓起掌来。
科特曼松了口气,轻轻拍了两下手,伸出胳膊去拉斯苔拉。斯苔拉抓住他的手,脚下一蹬,上了池边,嘴马上贴近他的脸,像是要亲他,但却开口说:“快用晨衣裹住我的膝盖,全撞破了!……”
科特曼眉头一皱,马上装出十分亲热的样子,用晨衣裹住她的下半身,顺势把她抱了起来,对那些欢呼的观众喊道:“我要把这个骗人的坏孩子带回去,不让她来捉弄人了!”
这一招,更使观众欣喜若狂,有几个年轻人甚至端起酒杯要来给“坏孩子斯苔拉”灌酒了。科特曼一阵紧张,抱着受伤的斯苔拉进了化妆室。
血,已经透过薄薄的丝绸晨衣渗出来。斯苔拉说:“那声惨叫,一定是那个号称美人炮弹的老太婆发出来的,她嫉妒咱们的节目,想把咱们的节目毁掉!”
科特曼不吭声,掀开晨衣,他看见斯苔拉两膝都擦破了,忍不住凑下去用嘴呵气。
斯苔拉说:“跳下去时,我的动作失误了,幸亏过去严格的跳水训练救了我的命,我在半秒钟内拨正身子,入水后马上翘起手腕,但时间还是少了零点零几秒,头颈和胸脯躲开了他底,膝盖避不开了。”
科特曼抬起头来,眼神很忧郁。他摇摇头说:“看来,你昨天说对了,咱们不该再干下去。亲爱的,咱们去算清帐目,今晚就离开这儿吧。”
出乎意料,斯苔拉却头直摇,她坚定地说:“越是想撵走咱们,咱们越是要争回这口气!你先给我涂点红药水,等会儿再在伤口上化一下妆,别让人看出来。”
科特曼知道劝她也没用,就含着泪给她把伤口处理好,见她走路虽有点跛,但不细看还瞧不出破绽,就转身返回表演场。
场子里观众们都兴奋地谈着,狼吞虎咽地吃着侍者送来的食物。经理走过来,拍拍科特曼的肩膀,说:“今晚斯苔拉让大家开胃了,侍者上菜都来不及。如果天天这样,我还可以提高你们的薪金。”科特曼苦笑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发现那对滑稽的老夫妇例外地不在吃喝,却用一种不安的眼光在打量着他。他马上和经理告辞,走到他们桌旁。
老头佩内齐先生焦急地问:“斯苔拉受伤了没有,你好像是裹着她下半身走的……”
科特曼镇静地说:“没什么,她和大家开了个玩笑,所以我把她抱走了。”
“美人炮弹”老太太说:“千万得小心,我吓得差点晕倒科特曼马上问:“不知是谁叫的?”佩内齐先生立即回答说:“好像是靠梯子那边的餐桌上发出的。我夫人是很谨慎的……”科特曼不信任地望了他们一眼,点点头离开了。午夜二点的那场演出,科特曼特别注意了这对老夫妻,但他们除了对斯苔拉化妆的膝盖看了又看外,没什么异常。
火池跳水表演仍旧每天两场照样举行,观众越来越多,夏季夜总会经理快活得提前付给了他们双倍的工钱,并提出要再签一个月的合同。但是,科特曼再也不肯签约了。近一个月来,演出时常有人发出怪叫,对斯苔拉的干扰很大,幸亏她已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才一次次避免了意外。再也不能这样卖命了,八月底最后一场结束,他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这一时刻终于到了。八月三十一日晚上,斯苔拉表演完第一场,想到马上要告别这死亡的演出,兴奋得一点也睡不着,因此,当午夜二点出现在跳台上时,她显得有点疲倦。
这时,靠着梯子的那一桌正在窃窃私语,巴雷特太太说:“听说,这是最后一场了,明天,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哈特上校阴险地说:“有您看的,保证刺激得您一辈子也忘不了。”说着,他从皮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啤酒瓶旁,悄悄说:“我在印度部落里见过投石器,这种超小型的,是我改进的,但更准确,一百英尺之内,弹无虚发。”接着,他往投石器里塞了粒蚕豆大的石子,上好弹簧,歪着脑袋对跳台上的斯苔拉瞄了又瞄。巴雷特太太的眼睛兴奋得放出光来,俄国亲王低声说:“亲爱的,别害怕,这次成功,咱们的婚姻也就圆满成功。”
侍者又在水池里倾倒汽油。科特曼接过火炬,警惕地朝佩内齐老夫妇那桌看了一眼,一扬臂,池中的火焰直向跳台顶上的斯苔拉窜去。
当科特曼大声问准备情况时,哈特上校的手指紧紧按在微型投石器扣机上,一声“跳”字出口,他的手指也扳了下去。
刹那间,紧张的观众听见一声惨叫,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啤酒瓶翻倒的声音。定睛一看,火焰灭了,水面上却不见人影。
这时,只见巴雷特太太捂着脸,由俄国亲王和别的崇拜者簇拥着,匆匆离开夜总会,哈特上校往皮包里塞了样东西,也匆勿跟了上去。人们没去想他们为何离去,又全神贯注地望着波动的水面。
一秒钟、二秒钟,……半分多钟过去了。正在大家断定斯苔拉已经出事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她像条美人鱼一样跃出水面,在空中向大家飞吻。
观众们掌声雷动,欢呼声经久不息。
穿着滑稽装束的佩内齐夫妇走上前,拉着斯苔拉和科特曼的手说:“今晚,有人又想暗害你们,但他们怎知道老佩内齐的投掷本领不减当年呢?我的叉子扔过去,那架投石器里的石子就把要寻刺激的阔太太的脸,大大地刺激了一下!你们看,谁离开了这里?”
斯苔拉和科特曼还没明白老夫妇俩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但他们知道,明天,他们将摆脱这危险的行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