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其吃力地睁开双眼,四周大片大片苍凉的白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张了张口,想喊,但无奈嗓子如同被人扼住一般发不出声。他挺了挺背脊,艰难地想坐起身来,但身体似乎并不听主人的使唤。
这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身着白衣的陌生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眨眨眼,才恍然——这是医院呵,眼前的这位便是护士了。那护士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耐烦。他点点头,眼睛向床边的水杯瞟了瞟,那护士会意,粗鲁地将水杯递给了他。他喝水喝得极快,耳边顿时响起了那护士的声音:“哎,喝那么快做什么?没人跟你抢。到时候你噎着了,护士长还要怪罪我。”他听闻,慢慢地把眼睛看向护士。只见她正不耐烦地望着他,急躁的情绪掩盖了她脸上属于这个年轻年龄所特有的朝气。他闭上了眼睛想休息,接着又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回想他刚才的梦境。是的,就在他醒来之前,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的儿子来探望他。梦里他的儿子亦如几十年前一般是个小男孩,乖巧机灵,追着他要他讲三国时期的故事。这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嘲。他知道,这个梦是如此的荒谬。
在他的儿子刚两个月大的时候,他和他的妻子离了婚,儿子由他抚养。他不怨那个狠心的女人,因为她为他带来了如此鲜活的生命。他拼命地工作赚钱,为的是能够让他的儿子过上好日子。然而,就在儿子十岁的时候,那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车祸让他的世界轰然倒塌。想到这儿,他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泛起了丝丝红色。
儿子的夭折,为他带来的打击不言而喻。他在他儿子小小的房间里坐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因为觉得他身上充满晦气而刻意疏远他的邻居突然发现这个可怜男人的身影再没有出现过。
他卖了房子,回到了乡下老家。他释然了,这世上他最重视的三个人——他的父母、儿子中已有一个离他而去,而另外两位还等着他来孝敬。
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他这一生中最轻松的日子。他不用再在曾经的妻子面前扮演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用再在儿子面装作无所不知。在父母面前,他就是他,脱掉了束缚的他,一个长大了的孩童。他也不用再听以前身边的人嘴里的闲言碎语——乡下的人都很单纯,在他们知道他的遭遇后同情地给予了他最大的帮助。
他在乡下的生活,使他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闲来没事捉几只蚂蚱,帮助父母耕地,有时还会和别人家的孩子玩捉迷藏。父母和别人都笑他,一点也不像一个中年人。是了,他就是一个穿着“成年人”外套的孩子。
望着乡下美丽的星空,他有时也会想到儿子。想起他脸上纯真的笑靥,想起儿子喊他“爸爸”时甜甜糯糯的声音。那时候的他,已经释然。
然而好景不长,六年后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情感归宿——他的父母也双双去世,他在悲痛之外悲哀地感到自己竟是如此的无能——抓不牢妻子、保护不了孩子、照顾不好父母。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接受乡亲们不求回报的照顾,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次回到那个钢筋水泥的城市。
彼时的他已不再年轻,在千辛万苦之下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像样点儿的工作。之后十几年的生活于他而言就如同行尸走肉,他的身体只是一副冰冷的空壳,缺少了一颗火热跳动的心。
前些天的早上,他终于不堪重负地晕倒在路边。他想是好心人把他送到了医院吧。
一年前,他被检查出身患绝症。医生很惊讶的看到这位老人得知消息后脸上并没有本该表现出的痛苦。相反,这位老人只是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默默无言。
他想,这就是天意吧。上天终于让他这个糟老头子去找他的父母和儿子了。
小河区实验中学初一十班
李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