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顺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那人说:“我叫卜同富,是个商人,也是你师傅生前的好友。”丁顺一听是师傅的好友,连忙回礼。卜同富热情地邀请丁顺入内。
叫来酒菜后,他们先互敬几杯。丁顺久未沾酒,本来就馋得紧,碰上这么个做生意的老板,又是师傅的好友,就敞开肚子喝。最后喝得趴在桌子上,呼呼睡过去。
等丁顺醒来时已经在家。父母告诉他,是卜先生雇了辆牛车,把他送回来的。丁顺发现墙边放着一个麻袋,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上好的年货。
两天后丁顺又特地去了集上。真是巧,他在街头又碰到了卜同富。丁顺激动地拉他进了酒楼,二人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卜同富一抹嘴:“兄弟,我想问一件事,你现在是不是在炮厂铸炮……”
这句话一出口,丁顺立刻跳起来,连忙嘘了一声,示意卜同富别往下说。卜同富却说:“别害怕,这个地方很安全。咱们兄弟说的话,不会泄漏出去的。”
丁顺已经有五分醉了,他也不想瞒了,坦率地承认自己就在炮厂里铸炮。他以前是铁匠,两年前官府派人把他找去,问他愿不愿进炮厂干活,他一想这是公差,就去了。
“大哥,你是知道的,进炮厂这事保密。我连我爹娘都不告诉。”丁顺说完,卜同富爽朗地接过话头:“这个我明白。不过你进炮厂,别人不知道,我是早知道的。所以我这几天特地找你,想跟你一起合作,做批生意。”
丁顺其实已经意识到卜同富的用意,他吞吞吐吐地说:“炮厂确实需要很多铁,但大哥你想做这种生意,恐怕没那么简单。炮厂的用料,都是官府采购,私人难以插手。何况我只是个铸膛师,也说不上话。”
卜同富呵呵一笑:“你弄错了,我说的生意,并不是铁块。”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拆开放在桌上。
丁顺看了一眼,原来是一种黑色的粉末,不禁脱口而出:“这不是铁屑吗?”
“没错,就是铁屑。”
“可我们那里,不用铁屑的。”
“这就是咱们的生意。”卜同富两眼灼灼地盯着丁顺。
丁顺突然觉得卜同富的眼神不对。他心中一惊:“这……怎么做?”卜同富压低声音,将所谓的生意介绍一遍。原来卜同富要丁顺在铸炮膛时,将这些铁屑掺入熔化的铁水内,铸进炮膛体内。
“据我所知,你们炮厂最近要铸造一百门大炮。我给你一百包铁屑,每个炮膛掺一包进去。每掺一包咱们可得黄金二两。这就是咱们的生意。”卜同富拍拍丁顺的肩,“兄弟,我知道你家里困难,父母都有病在身,你快三十岁还没娶上婆娘。做完这事,二百两黄金你分一半,怎么样?”
丁顺终于明白自己是被盯上了,卜同富决非什么商人,他叫自己将铁屑铸入炮体,决非好事。他问卜同富为什么要这样做,卜同富摆摆手说:“你只做生意,不要管别的。等你干完活,我就把你全家接出去,到一个他们找不着的地方享福去。”
丁顺清楚,不答应是不行了。他艰难地点点头说:“好吧,反正我也是穷人,为了黄金,就照你说的做吧。”
两个人随即分了手。丁顺一离开酒店,就拔腿往家中赶。他现在就想赶紧回到父母身边。
可是回到家,却不见了父母,桌上放着一张纸,他拿起一看,上面写着:“你的父母,暂且由我们照应。你就一门心思做好你的生意吧。”
果然不出所料,父母被当成人质了。
丁顺气得直跳脚,这肯定是卜同富所为。卜同富他们做得真绝,先用美酒套亲近,又将他父母绑了去。丁顺牵挂父母,心如刀绞,他深恨自己上了卜同富的当。
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照他们说的做。等过了年,丁顺就急急赶往厂里。开工那天,他正想着卜同富如何将铁屑给他,忽见送铁工将一块铁放在熔台上。丁顺一拿,感觉分量不对,用铁锤一敲,原来是铁皮壳。他用凿子凿开,里面有一个个小纸包。
看来,这个送铁工不是卜同富的同伙,就是被收买了。
铸炮厂虽有很多人,但丁顺所做的工作,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浇铸炮膛需要很干净的环境,不能有灰尘掺入,而且铸模空间比较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实际是一个半封闭的场合。卜同富他们看来深谙铸炮原理,知道要做手脚,只能是铸膛师才有机会。
丁顺已经受过卜同富指点,本来一次性完成的浇铸,现在分两次,第一次先浇入一半铁水,洒上铁屑粉,然后再浇上另一半。
这样做,等于炮膛体的中间有一层隔灰。
丁顺的额头冒出汗,他仿佛看到,那些炮上了战场,点炮手一点火,炮弹没有飞出,轰隆一声炮膛自毁,炸死了一大片自己人……
终于,一百门炮如期铸完了。这中间,那个送铁工一共送了三次“铁块”。
做完以后,大炮即被运往军队里去了。丁顺发现,那个送铁工也随着大炮的出厂,不见了踪影。他找个机会,偷偷溜出了厂。
这些大炮被运往哪里呢?原来这一百门大炮是戚继光定做的。大炮运抵浙东,这里即将有几场鏖战。戚继光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再说那个卜同富,原来是倭寇的奸细。那个炮厂的送铁工,就是被他重金拉下水的。一百门炮被拉走后,送铁工就找到卜同富。卜同富立即乘船赶到冲绳岛,叩见倭寇头领矢田光一。矢田立即要下令全线出击。但卜同富伸手一拦说:“矢田阁下,现在全线出击还为时过早,我们先得弄清真假。”
“什么真假?”
“就是那些炮,到底是否真的会自毁。”
矢田瞪着眼睛问:“你不是说已经按计划实施了吗?”
“没错,我相信那个姓丁的照我说的做了。不过,我们有必要先试探一下,效果如何。”
听了卜同富的话,矢田如梦方醒。于是他们决定,先派一小部分兵力,乘船去沿岸佯攻。一声令下,二十多艘船向着大陆进发,目的地是浙江的镇海。
倭船离岸有二十里时,被戚家军的侦察船发现,消息马上传给了戚继光。戚继光下令做好准备,一百门大炮被推到岸际,对着来犯的船队。近了,戚继光大吼一声:“开炮——”
然而,意外发生了,随着轰轰的巨响,整个大炮阵地上炸开了。那些炮在点火后,不仅没有向敌船射出炮弹,反而都自炸了。
成家军的大炮阵地上一片混乱。炮兵们焦头烂额,哭爹叫娘,纷纷弃炮逃跑。而越来越近的倭船,没受任何损失。那一百门炮连一发炮弹也没射出,就全部自炸了。
此时卜同富和矢田光一就在倭船上,看得分明。卜同富指着硝烟弥漫的岸边道:“矢田阁下,你都看到了吧?”
矢田张着嘴,好半天才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这些大炮的威力确实厉害,如果咱们这些船挨上一炮,肯定变成碎片。”
矢田本想抢滩登陆,但卜同富摆摆手说:“咱们现在兵力不够,不必急于登陆,戚继光的炮都炸了,阁下尽可以回岛,组织全部兵力登船,再从容来攻。登陆以后就可长驱直入了。”矢田觉得在理,挥手叫这些船回航。
且说戚家军的大炮初登战场,首战使用,却全部自炸。戚继光赶到大炮阵地,看到满地废墟,再看倭船已经消失,顿时觉得问题严重了。没有了大炮,这仗还怎么打?
刚过了两个时辰,探船就来报,发现大批敌
船从东北方向压来。戚继光拔出宝剑,大吼一声:“激战的时刻到了,弟兄们,跟我拼杀吧……”军士们手拿长矛短刀,埋伏在阵地前,只等着敌寇们上岸,与其决一死战。
近了近了。黑压压一片船,足足有几百艘。正当矢田举着指挥刀要喊登陆,猛见岸上火光一闪,一颗炮弹以闪电之势射来,击中了旁边的船,轰的一声巨响,那船一下被炸碎,顿时血肉横飞,木屑四溅。随之岸上接连响起开炮声,一颗颗炮弹呼啸着,射向海里的船,密密麻麻的船队哪能避开,纷纷中弹。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矢田惊问旁边的卜同富。卜同富明白过来,失声喊道:“我们上当了!”话音一落,气急败坏的矢田一刀将他砍下海去,随后急喊撤退。
岸上炮声不断,中了炮弹的船被炸得四分五裂。有些船想掉转船头逃跑,可是船撞船,船顶着船,往哪里跑呢。炮弹是如此密集,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很快就打翻了大批的船。
没有被炸死的倭寇们跳入水中,怪叫着往岸上冲。等他们冲上岸,迎面射来雨点般的箭。没被射死的冲上去,只听一声哨响,戚家军跃出壕沟,挥舞着大刀向倭寇杀来。
战斗很快结束了,海里和岸上到处是倭寇的尸体。
戚继光抚摸着一尊炮,露出胜利的微笑。此时丁顺走了过来,向戚将军行礼。
戚继光嘉奖说:“丁顺啊,你这次及时送了情报,立了大功啊。”
丁顺连忙躬身说:“这都是将军高明,将计就计,打败了倭寇。”戚继光捡起一截炸掉的炮膛,和丁顺相视大笑。这哪里是铁炮筒,分明只是木制的。
原来,丁顺被迫接受场券卜同富的命令后,并没有真的屈服。他在返回工厂前,先偷偷找到戚将军,将此事禀告戚将军。戚继光听后,授意丁顺不要声张,照常铸炮。丁顺在铸炮时并没有将铁屑掺入进去。但为了吸引敌人上钩,戚继光另找箍桶匠,造了一百门木器炮,摆放在前沿。敌人第一次前来试探,戚家军故意将这些木炮炸毁,造成大炮阵前自毁的假象。倭寇以为戚家军的炮都成了碎片,放心大胆来攻,结果遭遇了真炮,被轰得人仰船翻,一败涂地。
但戚继光也知道,胜利来之不易。他拉着丁顺的手,低声说:“咱们到海边去,祭一下你的爹妈,好吗?”
丁顺立即热泪盈眶。他知道这样一来,父母肯定被倭寇所害。当他跪倒时,戚继光也跪下来,对着茫茫大海祷告:“两位老人家,你们是为国而死的,请接受戚某一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