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靖康二年()的整个正月里,宋徽宗赵佶一直心惊肉跳,度日如年。他的心始终悬着,在等待尘埃落定的消息。这时候,他的身份是已退休赋闲的太上皇。尽管宣布退位那年,他才岁,还远远不到退休的年龄,但他还是决定远离战争,将执掌了年的朝政交给儿子赵桓。不曾想仅仅一年零两个月,汴京城即被金兵攻破。现在,他的儿子赵桓(宋钦宗)二入金营,被拘留在青城寨中数日未归。
宋徽宗很郁闷,他实在想不通,建国才年,颁布文字仅八年的女真人居然敢背盟宣战,挑衅天朝;而平日里倚若长城的国朝将士,居然不堪一击;金兵在攻城之后,居然以议和为由,将他的儿子——堂堂大宋天子诓入军营,留滞不归。
十天过去了,钦宗仍然没有归来。这对宋徽宗来说,是个不祥的消息。果不其然,
车驾急行之中,他蓦然回首,看到成千上万的大宋子民,排着长长的队伍,如丧考妣,追奔欲跌,号哭不已。场面有些悲壮,也有些骚乱,负责维持秩序的大宋禁军将领范琼显然有些不耐烦,手起刀落,连斩数人,原本皑皑的雪地上红白相映。这,便是这座城市留给宋徽宗的最后印象。
二
从皇宫禁地到战地青城,宋徽宗显得愤懑而且纠结。当他面见金朝的粘罕和斡离不两位元帅时,丝毫不理会帐外的刀剑林立,大声疾呼,历数金朝的背信弃义。说得口干舌燥后,宋徽宗被礼貌地请出帐外。在曲折的廊间,他见到了钦宗,才短短二十几天,赵桓已是满面憔悴,沮丧不已,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更严重的情况还在持续,宋徽宗不久就又看到了陆续到来的后妃、皇子、皇孙、驸马、公主以及宫眷等七百余人。宋徽宗终于垂下头来,他意识到,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一名囚徒,而且还是重囚犯。现在,城里的财物运出了,被贬为庶人的诏书也看到了,宫里的亲人们也聚齐了,下一步的目标也明确了,他得到的命令是——举家北迁。
昏昏沉沉地,他来到了囚房,他要模仿李后主给粘罕写信,求得对方的理解与体谅。他思虑再三,缓缓落笔,从宋金两国海上结盟写起,委婉地批评了金国的出尔反尔,又严厉地批评了自己和儿子的举政失当,接着笔锋一转,恳求以身代子,北上受罚,但求给予嗣子哪怕一处广南烟瘴小郡,得以奉祖宗祭祀,终其天年。
与宋徽宗的消沉与孤独相比,金人庆祝胜利的仪式才刚刚开始。这样的庆功晚宴,宋徽宗也被邀请参加过几次,美其名曰太平合欢宴,貌似两国联谊,却是胜利者的志得意满与囚徒的悲凉挽歌。在晚宴上,宋朝的宫娥被要求换上歌女的装束,陪酒伴舞,笑脸相迎,如有不从,兵刃相见。刀剑吓坏了徽宗,也吓坏了他的儿女们。他的儿子、建安郡王赵楧因为受到惊吓,旬日之间死于金营,两个女儿相继殒命,两个儿媳因为不堪虐待也选择了自尽。然他却只能无助地摇头叹息,他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又如何保护家人?
宋徽宗出城后,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金人册立的傀儡皇帝张邦昌宣布登基,国号大楚。战争结束了,金人要班师回朝了。
靖康二年三月二十九日,宋徽宗和他的后妃、宗室、贵戚、臣工,共计一万五千人正式北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路向北,徽宗开始了他人生中最为漫长、一去不归的别样途程。
三
从帝王到阶下囚,判若云泥。对于宋徽宗来说,真正的忏悔自北迁开始。在北行途中,他屡屡提笔,赋诗题词,深深自责:“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早在哲宗驾崩之初,围绕新立君主,朝廷就曾有过一段争论。一向被认为是大奸的章惇竭力反对时为端王的赵佶登基,旗帜鲜明地提出:“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但是,向太后以神宗曾经说过“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为由,打乱继位秩序,坚持要立端王。就这样,时年岁的赵佶,在兄长暴病而亡后,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便匆匆扶冕称帝,统领一国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