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省界划分,我们先从“汉中之战”说起。
三国时期,建安二十二年至建安二十四年(217—219),刘备与曹操调兵支援。当时,诸葛亮对是否出兵犹豫不决,对此,杨洪向诸葛亮进谏说,汉中是益州的咽喉和门户,汉中之争,是“家门之祸、存亡之机”,因此力谏诸葛亮应该“男子当战,女子当运”,进行战备总动员。
经过两年多的战争,刘备最终击败曹操,取得汉中,并称“汉中王”。而后来诸葛亮的“六出祁山”,基本也是以蜀中、汉中为基地,蜀、魏双方的争夺,也是围绕秦岭进行的争夺战。
但在今天的中国省界划分中,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地理、语言、民俗上与四川更为接近的汉中,却在陕西省境内。这是为什么呢?
这就要提到中国行政区域划界的两个重要原则:“随山川形便”以及“犬牙交错”。
所谓“随山川形便”,是指依据山脉、河流、湖泊等自然地物作为行政区域边界,使得行政区域与自然地理保持一致的划界方式。在今天中国的省界划分中,海南非常明显地体现了这一点,就是以海岛建省;广东则大体是沿着南岭的山脉走势,划分与湖南、江西、广西、福建的界线;而山西大抵是以太行山为界划省。
尽管管理方便、划界清晰,但“随山川形便”也产生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就是割据。
以山西为例,军阀阎锡山基本就是围绕山西的有利地形长期坐稳了“山西王”的位置,因此在整个民国时期,各路军阀及蒋介石对他基本上是无可奈何,一直到1949年败给解放军后,贯穿整个民国时期的山西割据问题才宣告解决。
以汉中为例,刘备之所以要与曹操耗时两年争夺汉中,就是因为汉中是四川的门户,夺得了汉中则保住了四川,否则门户大开,益州是守不住的;而日后魏国灭蜀,钟会的大军,也是先取得了汉中,然后再由邓艾从景谷道偷渡,进兵绵竹,最终才夺下成都,灭亡蜀汉。
由于汉中长期归属四川,而地理上的隔绝更是有利于割据自立,因此自古以来,便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的说法流传。北宋、南宋之际,宋人更是长期依据汉中等地的有利地形,抵御女真和蒙古的进攻。
在击灭南宋后,蒙古人意 识到了汉中的重要意义,在元朝时,汉中盆地被划归陕西管理,从而使四川失去了汉中这一个咽喉门户和天然屏障。此后700多年,原本与四川连为一体的汉中盆地,也归入陕西管辖,经由陕西出兵,可从汉中进入四川的要害之地。汉中,就像是一根由陕西嵌入、干扰四川的地形楔子。从行政区域划界来说,这种方法就叫,“犬牙交错”。
尽管“随山川形便”划界清晰、管理方便,但类似四川、山西这种有利于割据的地形,也成了中国古代历代统治者在划分行政区域时,不得不重点考虑的问题,而早在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秦朝时,就已经考虑到了“犬牙交错”的问题。
秦末天下大乱后,赵佗依据南岭割据自立,建立了南越国。在南越国的国君心中,始终有一根刺,那就是秦朝的行政规划中,为了防止岭南的割据自立,特地将南岭以北桂阳郡的桂阳县治,设置在了今天的广东连州。也就是说,汉朝建立后,虽然南越国仍然存在,但汉朝承袭秦朝领地的桂阳县,却像一根楔子一样,嵌入了岭南和南越国的腹心边缘。
为了拔掉这根刺,赵佗曾经写信给汉文帝,表示希望汉朝撤销在岭南的属地桂阳县,但汉文帝回信予以拒绝,并表示:“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刘邦)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
睿智的汉文帝当然明白,有了桂阳县这根插入岭南心脏的楔子,日后统一岭南,自然就有了进攻的前沿阵地。到了汉文帝的孙子汉武帝时期,汉帝国最终出兵灭亡了南越国。在这个过程中,汉武帝也要感谢秦始皇依据“犬牙交错”的原则所规划留下的刺入岭南的桂阳县。
以长江和黄河为例,为了消灭南方政权依据长江和黄河设立天险、割据自立的隐患,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也多有将长江南北、黄河南北的土地归并在一个省区的做法。
以隋朝的江都郡为例。江都郡位处今天的扬州,隋朝修通大运河后,扬州作为大运河、长江的码头,在军事、地理和经济上的重要意义与日俱增。为了防止地方官员依据长江天险和运河通道割据自守,隋朝在设置江都郡的时候,就将长江南北的两片土地整合到了一起,以此将长江天险包容在一个行政区域内,从而消灭割据的隐患,而这也是“犬牙交错”原则的重要运用。
关于黄河天险的消灭,则出现了一个现在让很多人感到疑惑的问题,为什么河南省内的土地有的却是在黄河以北?例如今天的河南安阳、新乡、鹤壁、濮阳、焦作这5个城市,其实都是处于黄河以北,跟“河南”这个名字,好像不太搭边。实际上,依据黄河建立天险的问题,历朝历代都存在。明、清以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将黄河以北的怀庆府、卫辉府、彰德府划给了河南,而民国也大抵承袭了这个规划。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曾经一度将黄河以北的地方划成了平原省,但后来又将平原省与河南省合并,这就是今天河南省辖境的来由。
而从经济角度而言,今天河南省内黄河以北的土地,是河南省内自然条件最好的地方。而自古以来,黄河以南地区水灾频仍、灾荒不断。将黄河南北合为一省,可以让省内相互周济,同时也将黄河天险,消融在了同一个行政区内。
从陕西来说,南部富裕的汉中盆地,与中部的关中平原一起,可以在经济上周济相对贫瘠的陕北黄土高原地区。三种地形相互结合,组成一个省份,也可以以富济贫,只要没有特别的大灾,陕西省内可以相互周济,不用中央出面就可以内部解决问题。
当然,“随山川形便”以及“犬牙交错”也必须控制得当,否则也容易出问题。
以“随山川形便”来说,太过遵循这个原则,容易导致地方割据。但是,太过讲究“犬牙交错”,也会出现大问题,关于这一点,元朝就是个例子。
在元代,国内11个行省中,几乎全部“犬牙交错”。例如中书省直辖区跨越太行山东西,将太行山这道山脉完全包容在内;河南江北行省包括淮河南北,将淮河这道屏障也包容在内;江西省、湖广省全部是从长江流域跨越南岭,将长江、珠江两大江河分水岭囊括在内。
对此,清人储大文曾经评述说:“合河南河北为一,而黄河之险失;合江南江北为一,而长江之险失;合湖南湖北为一,而洞庭之险失;淮东、淮西、汉南、汉北州县错隶,而淮汉之险失。”
所以储大文说:“故元明二季流贼之起也,来无所堵,去无所侦;破一县,一府震;破一府,一省震;破一省,各直省皆震。”
由于各个行省都没有天险作为屏障和守护的依托,最终,元朝在元末的农民大起义中,蒙古人的官军几乎无险可守,国的崩溃,与这种过度讲究“犬牙交错”的行政区域划分,也有着深刻的渊源。
中国省界、行政区域划分所潜藏的问题,也将给我们更多的思考。
(摘自台海出版社《一看就停不下来的中国史》)